【倒v】天师，记忆回归
那些被遗忘的丶模糊的丶深埋心底的过去。
都被呈现在姜汜眼前。
他看到师父握着他的手，带他画下一张张符箓。
他看到师父手中握着剑，一次次把他击倒。
他看到师父牵着他寻访山川，请山中隐居的友人教他武门功法。
他看到自己询问师父的契鬼，却只得到了一个神秘的“嘘”。
他看到师父把他送到学校，嘱咐他被欺负了要打回来。
他看到师父拿着他的试卷，潇洒的签上姓名。
……他看到，师父的行踪开始慢慢变的神秘，不在他视线里的时间越来越长。
从姜汜上学开始，文景玉就会定期出门，理由则是处理玄学事件，或者被人请去看风水。
而在距离记忆中师父出事的那天还有两个月的时候，文景玉又一次离开了家。
再次回来的时候，她居然已经满头华发。
其实之前，姜汜一直不知道他师父的年纪。还是现在，认识到“文景玉”就是师父的时候，他才知道，他师父的年龄足以做他的奶奶了。
但是文景玉看起来真的很年轻，也就是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肌肤如玉，发如鸦羽。
而在这陪姜汜生活的这十年里，她也没有丝毫变老的迹象。
对此，文景玉的解释是：她被阴气侵蚀的程度太深，已经不会“老去”了。
直到那一天。
姜汜放学回家，看到了多日不见的文景玉。
女人的顺滑的黑发已经变得霜白，脸上也生出了不少的皱纹。她仍然带着温润的笑，却给人一种迟暮的感觉。
这不是“衰老”。
而是被抽走了生机。
姜汜当然吓坏了，想要上前去询问发生了什么。师父却伸手制止了他，困阵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脚底，让他无法动弹，甚至不能发出声音。
“听我说，宝贝。”文景玉微微一笑，“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
姜汜怔怔的看着她——回忆中的“姜汜”，看着回忆的姜汜，再次融为一体。
混乱和无力感在他胸膛中疯狂搅动。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就要……再次失去她了。
“关于为什么，我一直不让你见到我的契鬼。”她平缓的说道，“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和谐，甚至能是仇敌——我已经和他战斗了数十年。看似是我赢了，但是，我毕竟只是人类。”
不，师父，你在说什么？
“人类的躯体，怎么能困住鬼呢？哪怕我赢了几十年，还是要输的啊。”文景玉伸手，把散下的白发顺到耳后，“现在，我终于要输了。”
别说了丶别说了，这是个玩笑对吧？这都是假的对吧？这只是一场梦，是不是？
她平静的看着姜汜，说出了对他最残忍的话：“宝贝，对不起，我就要死了。”
不，别说那个字……
眼泪顺着姜汜的脸颊滑下，可是他不能动丶不能开口。
“别哭啊，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文景玉叹气，眼神波光粼粼，“人都是会死的，我的小宝。你要接受分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好好长大，知道吗？”
不是的丶不是的丶我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不要走好不好？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求你了师父，我会听话，我会努力，我还要你看着我考上大学，我会不让你辛苦操心。
……别让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好不好？
文景玉突然咳嗽了一声，血液滴落，突然燃起了火焰。
这点星星之火开始在她身上蔓延。先是四肢，然后是躯体，星星点点的火焰开始愈烧愈烈，宛如跗骨之蛆。
“啊……不要闭眼睛，宝贝。看着我，记住，这也是公平的，是每个天师都要经历的。”文景玉在火焰烧灼中笑起来，“看着我——这就是反噬。走在这条路上，汲取鬼怪的力量，最终都会走到这一步。”
“姜汜。”她少有的呼唤了他的全名，语气温柔，“你可要想好了。当你选择和鬼怪契约，成为真正的天师，那么，这就是我们的终点。”
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但姜汜还是看着那火焰连成大火，飞快的灼烧着文景玉的身体，皮肤上出现可怖的伤痕丶血肉被焚烧，只剩下枯骨。
“这也算师父能给你上的最后一堂课了吧。”她努力的呼吸了下，声音嘶哑，宛如破了的风箱：火焰已经破坏了她的肺部，正在往脖颈上蔓延。
她几乎已经彻底被火焰包围。
“那么，现在就是最后了。”
曾经如玉的脸庞开始缓缓陷入火焰。
“……宝贝，对不起。”
姜汜拼命想要挣脱束缚，可是却一动也不能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世界上最爱他的丶他最爱的人走向死亡。
他甚至无法再叫一声师父。
文景玉被火焰彻底吞噬了，姜汜听到了男性的狂笑。
他目眦欲裂。
“哈哈哈哈哈哈！挣扎这几十年，有什么用！死吧！早就该死了！”
火焰裹着文景玉的枯骨冲向姜汜。
姜汜一动不能动，只能看着烈火越来越近，心中居然升起了解脱感。
……这样死了，也挺好的。
但是，就在此刻，姜汜却听到了一声沙哑却畅快的笑。
“终于等到了……疯狗，你，赢不了我！”
在姜汜面前，突然传来了熟悉的波动。
那是丶界门。
活人不得入内。
入，则飞灰湮灭……
火焰直直的撞入了界门，属于文景玉的最后那部分的躯体，就这样，在姜汜的眼前散去了。
界门瞬间关闭。
什么也没留下。
只留下一声幽幽的回响。
“……活下去。”
束缚姜汜的力量消失了。
他晃了晃身体，心里凉的像装了千年寒冰，脑海中传来阵阵眩晕。
他知道，很快他就会失去一切记忆，只会记得师父死于契鬼吞噬，只会记得活下去。
那些过去，那些爱恨，那些光，都将被拿走。
他失去了那个冰冷却温柔的拥抱，失去了掌心那点萤火，失去了在人间唯一的牵绊。
眼泪滴滴掉落。
师父，文景玉。
你好狠的心啊……
白雾涌上，不再有新的记忆出现。
至此，记忆全部回归。
姜汜终于完整了。
他在无边的白色中踉跄着跪到了地上，喉咙中发出的悲恸宛如兽类的哀嚎。
这是裂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控诉。
为什么要抛下我呢。
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
为什么要让我活下去呢？！
你为什么丶不带我走啊……
带我走啊！！！
姜汜的双拳撑着地面，精神体没能流下眼泪，却也泣不成声。
多狠心啊。
她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一个拥抱。
记忆之外，薛航和福神还在对峙。
虽然之前看起来是薛航占据了上风，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在医院时，感受到了自己另一只眼睛的气息。接触到了两只被夺走的鬼眼后，薛航就恢覆了大部分记忆，也半只脚踏过了鬼王的门槛。
但是他没有“心”。
可以作为先天之心的鬼眼没有夺回，而他的怨恨有不足以让他生成一颗真正的心。
他只有鬼眼的气息，还有烙印在姜汜身上的那个帆船印记。
某种意义上来讲，帆船印记是仿造“心”而产生的产物。
这两厢结合，薛航才拥有了鬼王般的战力。
可是这终究不是真正的“心”。有“心”的鬼王才是真正的鬼王，才是不灭的存在。
虽然，正如薛航所言，福神的心，不知道因为什么，已经濒临破碎了。
可是只要心还在，福神就是真正的鬼王。
他虽然缺乏薛航那样直接的攻击手段，能力也是记忆相关，但是血月之下，鬼王是不灭的。
薛航的爆发，确实临时的。福神只需要拖完这段时间，就会重新占据上风。
——比如现在。
薛航终于无法再坚持血海，血液收回，重新收束成小小的湖泊，还有身后包裹着姜汜的那小团。
“你是不是在等救兵？”半身化作阴影的男孩满是恶意的看着薛航，“那你的算盘，可是白打了。老东西们自顾不暇，小骗子被记忆困住，没有谁会来帮你的。”
他操纵着阴影，宛如暴雨般攻击着薛航：“你还是让开吧，我只要小骗子的一只眼睛，你何必要把自己搭上吗？”
薛航面无表情的用血液抵挡着阴影的攻击，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就像一只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小帆船，死死保护着船上唯一的旅人，坚定的对抗着风雨。
甚至他还出声讽刺福神：“我不会，放弃他的。你，矮子，没人要，不懂。”
福神：？？？？
他刚刚因为压制了薛航而平静下来的心情又一次爆炸了。
“你！给我！消散！去吧！”福神咬牙切齿，“影！！咬他！！”
他狂暴了。
然后，黑影真正变成了“影”。
就像太阳落山，光芒离开地平线，世间会陷入黑暗。
影子，就是黑暗。
没有光芒，包容一切的黑暗。
这片区域突然间被黑暗笼罩了。建筑丶红雾丶甚至天上的血月，都消失不见。
唯一的颜色是红。
薛航的红。
可是这红也在渐渐被黑暗吞噬。
薛航身上出现了一道道“黑暗”，他也快要融入影子了。
血泊已经不再保护他，而是缩成了人形大小的一团，保护着其中的姜汜。
“不要挣扎了。”福神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最后一次劝你，放弃吧。我只要眼睛，不要你们死。”
“这话，也要还给你。放弃吧，我也不想让你死。”
朗朗的少年音突然响起，紧接着，福神听到了一声哀鸣——影子的哀鸣。
黑影再也无法维持“夜幕”，放开了“猎物”，重新变成了之前的样子：位于男孩身后的，扭曲而庞大的影子。
福神满脸的错愕。
他身前，受伤的薛航露出了笑容。那团血液已经重新变回了血泊，回到了薛航脚下。
而他身后……
本该被困在记忆中的姜汜单膝跪在地上，或者说，影子的上方。
他双手握着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长剑，穿过影子的身体，钉入了地底。
犹带伤痕丶满身狼狈的少年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不对啊，我忘了，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对吗，小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