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别时，一声谢
接下来的一切都模糊而晃动不定。就像劣质是纪录片，又像电影里特殊的镜头。
混乱了一会后，出现了晃眼的光线。那光线移动着，接着冰冷尖锐的东西就落在了身上。皮肤被直接割开，耳边响起女性的惨叫……
在剧痛传来的瞬间，姜汜的认知终于从李蓝茵的感情里脱离开来，那种可怕的疼痛也消失了。耳边嘈杂的声音也结束了，他再次只能局限于这双眼睛都视觉。
但姜汜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因为眼前的景象感到揪心。
他就像被李蓝茵藏在小盒子里好好保护起来一样，隔离了危险，疼痛再次在她身上重演。
姜汜什么都做不到，眼前的晃动证明着李蓝茵在挣扎。好像有人影出现她的身侧，他们按住了她的手脚。
有谁在剖开了她的身体，
姜汜沈默的看着。
他近乎冷酷的想，这种情况下能请来的医生，只怕也不是正规的医生，说不定只是村里有点经验的产婆。
也就是说，这个人会剖腹产手术的可能性极小，这甚至算不上一场手术，这只是单纯在“剖开”。
甚至连麻药都没有。
姜汜知道人体是很覆杂的，皮肤似乎就分了很多层，下面还有别的东西，更别提还有包着孩子的子宫。
这个人，就算能一层层割开她的身体，救出孩子……那之后呢？破坏都很难了，这道伤口，真的能缝起来吗。
何况，眼下这个环境，没有消毒，充满污染。李蓝茵之前没能顺利把孩子生下来就不知道流了多少血，现在直接割开肚子……
她会失血，她会感染，不管因为什么，她会死在这里。
姜汜已经意识到了，这就是李蓝茵离世前最后所经历的。
可是这又能恨谁呢。恨把她锁住的人？恨不在她身边的人？恨没有听到呼救的人？
但是……最后一步，是她自己选择的。
——救我的孩子。
姜汜默默的看着混乱的运镜，眼前的晃动慢慢平和，眼里的景象却变得涣散起来。
就像上了模糊的滤镜。
她……已经看不清了。
似乎结束了。
果然，姜汜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耳边也没有其他人的声音，只有婴儿哇哇的大哭声。
出乎预料，姜汜并没有感到疼痛，也没有什么怨恨愤怒。这段记忆反馈给他的就只有虚弱无力，还有深深地丶满满的庆幸和满足，以及些许的遗憾。
——感谢上天，我的孩子还活着……
这种满足感又让姜汜揪起心来。酸酸涨涨的感情从灵魂里溢出，一切都在那哭声中融化了。
眼前变成了一片宁静的黑暗。这片黑暗温柔又宁静，包容着伤痕累累的灵魂，她就要沈眠……
但是这种平和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其他人的声音传入耳朵。
有谁问：“男孩还是女孩？”
李蓝茵清醒了片刻，其他人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然后是一个苍老的女声，她叹了口气：“可惜了，是个女孩。之前老刘给看的还真没错。”
另一个年龄稍小的女声不忍的说：“娘，真要把孩子送出去？这可是嫂子拼命生下来的孩子……我哥就这一个孩子啊……”
送出去？！
姜汜心里“蹭”的涌上来一股火。
这可是他丶不是，是李蓝茵辛辛苦苦，拼了命生下来的小公主，谁要把她送出去！！
愤怒的不只是姜汜，还有李蓝茵。两个人同时怒火中烧，姜汜感受到了身体的手。
他动了动手，但仍然没什么力气。
“那有什么办法？”苍老的女声叹息道，“咱都答应了袁老，头胎是女孩就送出去的。显然老就在隔壁等着，还能反悔不成？”
“我觉得不行。”年轻女声有些着急，“嫂子丶嫂子眼看就……出了这种事，我哥也不会同意把孩子送出去的。”
“你哥晚上才能回来，等他回来孩子已经送走了，他不同意也没用。”苍老声音说道，“你现在把她抱走……”
“不行啊娘！”年轻女声都快急哭了，“娘！你看看这孩子，你看她，她眉毛鼻子，都和我哥一模一样！你看这个嘴，照着我嫂子长得，还有这个大双眼皮，多好看啊，娘，和你的双眼皮是一样的……这是你的亲孙女啊！”
“别看了，越看越舍不得！”苍老声音重重叹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要不是你嫂子不同意把孩子送走，也就不会被锁在家里。要不是她被锁起来，也不会有今天这一难。这孩子，合该不是我们老周家的孩子！”
“娘……嫂子要是没起来，您总得给我哥留点念想……”
“别说了，快抱走。”苍老声音厉声道，“袁老帮了咱们这么多，说好的事就是不能改的。你哥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的。快走！”
孩子的哭声渐渐远去。
李蓝茵丶姜汜：！！！
不要走！不要抱走！我的孩子，让我看看……我的孩子！
终于，世界凝滞在这一刻。
就像之前的两次梦境，姜汜知道，他应该行动了。
现在，他已经知道李蓝茵真正想要改变的是什么了。
姜汜强撑着睁开眼睛。他受制于这具身体，并不能摆脱这种虚弱。但是不要紧，为了那个愿望，片刻的强撑不算什么。
眼前一片昏花，泛着阵阵白光。姜汜咬牙撑坐起来，念起了咒文。
或许咒文真的起作用了，但更大的可能是这具身体发挥出了最后的潜力。手上爆发出最后的力道，拉脱了被锁住的手掌的关节。这只手彻底废掉，而他脱离了锁链。
姜汜大口喘气恢覆着力道。他感觉到了肚子上剧烈的疼痛，正是他第一次进入李蓝茵的梦的时候，李蓝茵肚子上的疼痛。
鼻间是浓烈的血腥味，伤口只缝合了表面，内脏都要掉出来。
姜汜拖着这具快要死去的身体下了床。他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直接倒在地上用类似爬的方式挪动着，每动一下都要歇息半天。
周围有很多人静止着，孩子的哭声却始终没有停。
姜汜知道，即使是这种时候，记忆里李蓝茵的潜意识也不想这声音停止。
他终于带着李蓝茵来到了门口，年轻的女人正抱着襁褓中大哭的婴儿。
姜汜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他撑着身体半跪起来，把孩子抱了下来。
这具身体虚弱的随时都会倒下，但是在抱住孩子的时候，手奇异的稳了下来。
姜汜用完好的手和另一只手的小臂把孩子护在怀里。
眼前仍然是模糊的，他们都看不清孩子的脸。但是没关系，她终于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姜汜温柔的笑了，他低下头，额头抵住了婴儿的额头，在孩子的脸蛋上落下一个亲吻。
这具身体已经失温失感，不在有正常的触感。就算有，从来没有抱过自己的孩子的李蓝茵应当也不知道这种感觉。
但是姜汜仍然感觉到了，嘴唇下的触感是不可思议的柔软。
像亲吻了棉花糖，温软又甜蜜。
“我会找到你。”姜汜轻轻的说，向自己许诺，“你的妈妈很爱你。你很幸运，有这么好的妈妈。”
“我会找到你，告诉你，你的妈妈一直在找你。她从未忘记你……”
“宝宝，你的妈妈叫李蓝茵，天空蓝，绿草如茵。你要记住，她爱你胜过爱她自己……”
世界终于破碎了。
姜汜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认出来了，这是李蓝茵的声音。
一声充满遗憾，但是又带着满足的叹息。
她说：“谢谢你……”
姜汜在床上睁开眼睛。
他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几秒，然后伸手抹掉了眼角的眼泪。
“不客气。”他说。
又是新的一天。
“辞职！？”刘姐态度激烈的反问，声音类似尖叫，“你辞职了，组里的进度怎么办？”
“小纪很好，练练就没问题了。这几天都是他在帮我。”姜汜捂着头说。
他今天的状态非常差。
在早上起来以后，就头晕了一次。上午做了没多久就又晕了，还好纪佑玄及时扶住了他。
一个上午，足足晕了三次。
发展到后来，出来头晕耳鸣之外，还有开始头痛。
就好像有虫子在啃食他的大脑，搅得头又涨又痛，几乎要疯掉。
姜汜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他觉得他现在的脸色比小张也好不到哪里去。
明明昨晚熬到那么晚也没在犯，为什么加重了？
和他做的梦有关吗，还是和休息日吃的生蚝有关？
姜汜不确定，但他也不想在白天的工区继续浪费时间了。
按照小张的说法，这种状态应该需要熬过去。姜汜觉得觉醒者肯定有缓解它的办法，之前的尼普顿看着不就挺正常吗？
他得早点去夜班接触觉醒者，把这个方法拿到手。
“他现在还不行！”刘姐气急败坏的说。
“您不放手让他做，他就永远不行。”姜汜苦笑，“您看我现在也样子，也不是能继续做下去的样子了。我需要去医院住很久，总不能一直请假吧。”
他去意已决，最后刘姐还是咬牙同意了。
姜汜松了口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被纪佑玄小心翼翼的拉住了衣角。
“姜哥，你要走啊？”
“是啊，你也看到了，我上午状态很差。”姜汜露出安抚的微笑，“不要紧，说好了和你一起去看你弟弟，我会去的。”
“这个不是重点……”纪佑玄皱眉，“我担心姜哥。”
“没事，我就是去治病，之后再找工作就是了。”姜汜已经能做到张口就说谎了，他拍拍纪佑玄的肩膀，“我走了，你要努力啊！”
“我丶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