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非梦，海与天
这次姜汜没有很快进入梦中。
似乎是渡过了一段甜美的睡眠，他的意识才重新苏醒，而且仍然昏昏沈沈的，眼睛也睁不开。
【姜汜。】男孩的声音放的轻盈，好像隔着很远的距离传来，【听的到吗？】
能听到。姜汜心中浮现出念头。
【好。】男孩继续说，【那么，我们开始。】
开始什么？姜汜下意识问。
男孩却没有回答他。
【伸出手，握紧了。】
在理解发生了什么前，姜汜先照做了。男孩话音刚落，他就感觉手里多了一截绳子似的东西。
把它握紧后，姜汜发现手里的东西轻盈又柔软，而且就像握住了海滩浸湿的沙子般不断脱离。
这是什么？
姜汜清醒了点，他开始想睁开眼睛，看看手里的东西。
【不要睁眼，不要看，不要醒来。】男孩立刻出声警告。
我……在睡觉？
【是的，你正在做梦呢。】男孩柔声说，【这里很舒适，你可以继续睡下去。】
那你是谁？
【不要思考太多。】男孩的声音更远了，【你只要安心睡觉，记得把手握紧就好。】
在男孩放轻的声音中，姜汜的意志开始慢慢重新陷入睡眠。不过手里的触感却始终昭示着存在感，没让姜汜真的睡着。
【不要动手，继续握住。要记住，一定不能放开哦。】
好……记住了……
手心的东西一直在试图滑走，不过姜汜的手握的够紧，虽然逃走了一些，但还是有一部分始终被握在手心。
【握紧……来了……】
掌心的绳索突然变了质感！
轻柔的绳索突然变得又重又细，并且开始挣扎了起来。好像被强风送到天上的风筝线，绷紧到不可以思议。
姜汜就要握不住了。
【坚持住。不要放手。叫他的名字。】男孩提醒他。
名字，什么名字？
手里的线更紧了，好像下一刻就要脱手而出。
【就是你要带走的人的名字。想起他，呼唤他。】
对了，要……把他带走。是谁？因为他的行为才会害他……必须要帮他……
一个名字在姜汜心中浮现。
“魏国栋”。
在这个名字出现的一瞬间，手里的感觉突然消失了。
轻柔的绳索也好，坚韧的风筝线也好，都瞬间消失了。姜汜只觉得手背一冷，然后就失去了感觉。
【做的很好。已经完成了。】男孩轻轻说，【现在，继续睡吧。】
姜汜松了口气，他的意识又开始重新沈睡……
这里是一片奇异的海。
海面是红色的，荡漾着轻柔的波纹，没有浪潮，只有细细的泡沫在一次次荡漾中生出又溶解。
温柔又静谧。
然而，在清透的红色海面下，却有着一张张人脸。
或者说，一具具身躯。他们紧挨在一起，安静的闭着眼睛，任由红色的海水把他们包围。
他们身上都有着各种伤痕血迹。躯体也并不都完整，形容可怖。可每一张脸上，都有着安宁幸福的微笑。
数不清的人就这样在海面下沈睡。
这海无边无际，海面上没有船，没有岛。
而姜汜平躺在海面上。
青年沈沈的睡着，身下没有铺垫任何东西，就这样直接躺在水面上。
海水轻柔的托着他，却没有浸湿他半分。青年的手垂在身侧，手背上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纯白圆点，看着像一片花瓣。
在他的手边，还有一道道云雾似的光绳。光绳从天幕垂下，落在姜汜身边。近在咫尺，却没有一条被他握住——姜汜的手一动不动。
光绳们试着靠近，又被漆黑的触须逼走。
【不行哦。】留着小辫子的男孩坐在水面上，【你们是没法被抓住的。】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种程度。】男孩把所有的云绳赶走，【还是之后自己想想办法吧——等天空破碎后。】
云绳们这才慢慢收回天际。
海的上方，自然是天空。
这里的天空，是没有边际。有一颗颗星星点缀在灰色天幕上，那些云绳正是在来自于他们。
男孩轻轻推了下姜汜。
海水晃了晃，姜汜开始下沈。他慢慢沈入红色的海，化作水面下的沈眠者。
这里是梦与现实的边际。
似梦非梦，半睡半醒之地。
只有维持这样的状态，才能接触到那些夹缝里的意志，并且把它们带出来。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就在刚刚，姜汜拽着一条云绳，从天上扯下来一颗星子。
所有的星子都曾是一段意识，它们稀疏的挂在天幕上，大多暗淡无光。
很快它们就会熄灭，不过，这一次，不会再有新的星子出现了。
然而，除了星子，这个“天幕”里，还有一个“太阳”。
纯白的丶温柔的光球。她挂在最高的高空中，垂首凝视着这片海。
男孩没有离开，他擡起头来，不知何时变成纯黑的没有眼白的双眼直视纯白太阳。
太阳的白光已经尽量在收敛了，可还是过于耀眼了。她周围也没有星子，只有孤零零的自己，和背后灰色的天。
仔细看去，巨大的白光中，还有几丝黑线在其中游走。
相比起柔软耀眼的太阳，这些黑线其实不值一提。但是它们如跗骨之蛆，死死纠缠着太阳，就像缠住巨兽的水蛭，不大，却足够致命。
它们把太阳“缝”在天幕上。太阳想逼走它们，就要发光；可她敢不敢发光，害怕直接惊醒梦中人；又不敢被缠的过紧，害怕惊醒——所以她只能更加收敛自己。
再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原来那片灰白的天幕……其实都是和“水蛭”一样的东西。
黑线从天空中探出，缠住了她，也笼罩了这片海。
原来天空本是漆黑的，是白日的光芒，把这片绝望的黑幕，变成了安静的灰色天幕。
【你快要醒了。】男孩静静看了一会儿后，突然开口说。
【所以你要快点了。】轻柔的女声回答，【外面的人们，也要等不及了。】
【快不快不取决于我。我不会替他做决定。】男孩说，【而且你想做的还没成功，怎么就急着让我们一走了之了？】
【成不成功，也不取决于我。】女声轻叹，【孩子们都不愿意，我又能怎么办呢？】
【不要乱说，姜汜可没说不愿意。】男孩哂笑，【他已经看穿你的想法了，但是也没拒绝继续唤醒纪佑常。只要你那边不打断，他会继续把梦做下去的。】
【他是个好孩子。是小常不愿意。】女声有些苦恼，【真头痛啊。现在都不和我说话了……唉……】
【……活该。】男孩冷笑。
替别人擅自做了那种决定，还没有告诉对方直接行动了……这不是活该吗。
不过他没把话说出口。
因为某种意义上，他正在做同样性质的事。
【我对你们俩的事情不感兴趣。只是想来问问你，既然纪佑常那边不愿意，约定还继续吗？】
【……继续。】女声叹气，【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那我就继续。】男孩又道，【接下来，“你”要出现了吧。再问一次……真的要把你自己从中去掉吗？我可以在不影响计划的情况下保留下来的。】
【不必了。】女声笑着的回答，【我的过去，并不重要。我的经历，我的名字，于你们也没有意义。这样的落幕，已经足够了。谢谢你，福。】
【和你没关系，我又不是为了你。】男孩冷淡的说，【我只是了解姜汜。他肯定希望知道你的名字。】
【真遗憾，我已经决定了。】女声说，【虽然对不住这孩子，但我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很过分。】男孩评价，【活该纪佑常和你翻脸。】
【是吗？明明你也是这么做的。】女声淡然反击。
【我和你可不一样。】男孩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
女声也没再说话。
【……那就随你。】沈默片刻，男孩把双手收拢进袖子，【那么，再会了。】
【一路平安。】
祂们彼此告别，男孩的身形化作一抹纯黑的影子，落入深海。
唯有白日高悬于空。
房间里，姜汜在床上翻了个身，继续沈沈睡去。他的头发这段时间一直没剪，已经有点长了，乱糟糟的翘在头顶，看起来比真实年龄更小了。
黑影在灯光下凝聚，男孩的身影再次出现。
他安静的站在姜汜床边，苦恼的叹了口气。
“去做梦吧。”最终，男孩也没做什么，只是拍拍姜汜的头，身影重新消失。
姜汜又翻了个身。他的手探出被子，手背上多了一片洁白的丶花瓣似的圆形痕迹。
而姜汜本人还不知道这件事，他已经来到了熟悉的梦境中。
曾经经历过的海拔，曾经观察过的丶有着彩绘的墙壁。
神智清醒的姜汜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意识到他又跑到邱固梦里了。
等等……怎么回事啊！
姜汜站在原地，心中满是迷茫：之前还是纪佑常的梦！怎么现在换回邱固了？
这还带插队吗……不过，这么看的话，纪佑常那段才是插队。
不过邱固也一样，这次，他要解决这个梦了。
姜汜已经想起来自己和小福一号在睡前说好的事。
可以用唤醒它们的方式，最后把鬼们的当挂件一起带走。
姜汜也挺想问问邱固愿不愿意被带走——然而就像一些精神类疾病的患者不能决定自己要不要被治疗一样，姜汜也没法问邱固愿不愿意离开这儿。
但毕竟是邱固的梦先找上来的，事到如今，也只能把邱固“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