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再入西原梦
因为要做和西原城相关的梦，姜汜今天选择了回家。
司安先生果然不在家，还带走了可乐，对此姜汜已经非常习惯了。他快乐的和每一位家人贴贴，快乐的看了一晚上小说，才带着轻松的心情进入了梦境。
就像之前无数次入梦一样，姜汜的意志度过了虚无的混沌后，在新的地方慢慢醒来。
先恢覆的是听觉，姜汜听到了覆古的蓝调，仿佛从旧留声机里流淌出来的遥远音质……
在安静的乐声中，夹杂着小声的窃窃低语，嘈嘈切切，不甚清晰。
然后视觉也跟着恢覆。姜汜看到了半开放的咖啡馆，身穿优雅服饰的人们在精致的桌椅边低声私语。
而姜汜的思考能力终于也在此时恢覆。
他先确定了自己没有变成谁，只是过来围观的，真切的松了口气；然后就注意到了墙角的那一桌。
那里有梦境的主人。
姜汜之所以如此确定，当然是因为他认识桌边的人。
瘦弱纤细的少年坐在轮椅上，曾经凌乱的黑发梳的整整齐齐，熨帖的落在脖颈边。偏偏有几丝头发不听话，从头发里跳了出来，落在了少年清秀的侧脸。
他穿着有些宽大的黑白学生制服，更显得自己瘦弱不堪。少年双手绞紧，轻轻咬着下嘴唇，低垂着头，好一副可怜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真可怜，反正他对面那位看起来很体面优雅的女性已经被打动了，正用怜悯包容的眼神看着少年。
至于姜汜……姜汜一点也不觉得他可怜，姜汜只想乱叫。
因为这个看起来很小可怜的家夥……是纪佑常啊！！
是那个疯疯癫癫，笑起来没完没了，最后直接用自杀的方式毁掉所有人计划的纪佑常啊！
眼前这个小白花一样的家夥居然是纪佑常，姜汜都想给他拍张照了。
不过转念一想，认识纪佑常的人基本上都死了，剩下的也对他没什么感情，好像也没有留念的必要。
瞬间冷静下来的姜汜继续看两人交谈。
纪佑常这是想干什么？不会是在勾搭富婆吧？
自从发现了这是纪佑常，姜汜就开始用有色眼镜看待这件事了。
他后来是有好好覆盘西原城事件的。就像他之前分析的，西原城其实有三股势力，这并没有错，只是后来更详实了而已。
西原城主想要城市延续，为此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以钱先生为首的管理者，动机不明，污染应该就是他们带来的，可能是外来势力。从行事风格上看，这一支势力不想让西原城主成神，或许还有更深层的目的。
仔细看看就知道，这两方势力其实是可以合作的。西原城主只要西原城存在，却不在乎拥有它的是不是自己。那么转移神位这件事，双方就达成了共识。
这恐怕也是后来钱先生留下铜钱，帮小福丶不，帮小池获得认证的原因。
唯一的变数是纪佑常。
纪佑常也在乎西原城，但是他偏要生气西原城主在乎西原城胜过她自己。他也爱着西原城的居民，却偏偏采取了偷偷放人的方法，上百年时光恐怕也没做点更实际的；他其实早就做下了背叛的准备，埋下了后手，却又因为西原城主真的选择放手而生气。他也在美梦中收获了慰藉，却要彻底否定这件事，咬定自己在犯蠢。
大家各有所求，哪怕外来的姜汜和小池也有自己的目的，唯独纪佑常没有想要的。
不，不能说没有，只是他的目的比较独特。
他要把他不满意的打碎，哪怕为此要毁掉很多东西——包括他自己，也在所不惜。
论关系，姜汜和纪佑常只能说一句“不熟”；不过出于这家夥累累的前科，姜汜总要对他抱有警惕。
他认定纪佑常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单纯。
抱着这种想法，姜汜就这么做到左边，仗着别人看不见他，用炯炯的目光盯着纪佑常。
听了一会他就知道了，刚刚的猜测是错的。
纪佑常不是在勾搭富婆。
这家夥是在行骗！
姜汜梳理了下他们的交流，确定了对面女人的身份。
这是一位教育方面官员的夫人，自身还在出版社工作，同时还是小有成就的诗人。
而纪佑常和她谈的，正是他被拒绝出版的一本诗集。
女人一直在夸纪佑常努力丶聪明丶不容易，也为他数次投稿被拒但是坚持写诗的意志所打动，所以特意来见他。
姜汜理解了一下，就是纪佑常一直在给女人的出版社投放写诗希望出版，但是大概是水平不够，所以没能如愿；而这位好心人则通过这件事，知道了有一位努力的丶身世悲惨的天才……
她现在跟纪佑常谈的，是资助他上学和治病。而纪佑常正在拼命拒绝，但是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些对健康和学校的向往。
这不就是骗人家富婆的钱吗！！
姜汜之所以能确定纪佑常这小子是在处心积虑的骗人，是因为他在纪佑常那个分析了全城权贵的小本子里，见到过这个女人的名字。
纪佑常给她的标签是“可以利用”。
他那些可怜兮兮的样子，故意投什么诗集，连姜汜都能猜到他是早有预谋！
然而姜汜猜出来没用，这位女士显然要被纪佑常忽悠的找不着北了。
果然，最后纪佑常“倔强”的拒绝了资助，转着轮椅离开时，女人看他的眼神已经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样了。
姜汜猜测下一幕，纪佑常就能有学上丶有钱治病。
随着纪佑常离开，眼前优雅的咖啡馆也慢慢凝滞，最后崩坏不见。姜汜等在原地，很快新的场景就搭建了起来。
是纪氏兄弟俩的小出租屋。
纪佑常照旧坐在轮椅上，而门被突然打开。
“小常！”纪佑玄满脸喜色，身上的衣服都跑乱了，“好消息，好消息！”
“怎么了？”纪佑常握笔的手一顿，转过轮椅，露出温柔的微笑。
“前几天，我不是说，有个给失学学子安排的慈善计划吗？我报名了的那个！”纪佑玄激动的满脸通红，“我本来没想到能选上的……咱们家虽然困难，但是厂子里的人哪个不困难？”
他语无伦次的道：“结果你猜怎么着？真的选上了！”
“我本来以为不可能的，毕竟咱们还能有一间凭本事换来的房子，不用和他们挤救助房。”纪佑玄大狗一样冲到弟弟跟前，眼睛亮亮的蹲下来，“结果今天我收到消息说，本来名额轮不到我，但是因为小常你以前学习成绩优秀，所以可以破格参加大学考试！考上还能免学费！”
纪佑常闭上了眼睛，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红晕。
“所以，我能上学了？”他用很不可置信的语气说。
“是的！只要考上就行！反正小常肯定能考上！”纪佑玄坚定的说，“怎么样，是不是好消息？”
纪佑常嘴唇动了动，他颤抖着伸出手。而纪佑玄一把将弟弟抱在怀里，轻轻拍的他的背：“小常以后肯定能变得非常非常厉害！过上好日子！”
“好。”纪佑常轻轻道，“我和哥哥，一起过上好日子。”
姜汜注意到，少年一直握着的拳头松开了，手指上满是过度用力后没能回覆的苍白。
他偷偷伸出一只手来，想合上桌上的笔记。
姜汜及时凑了过去，成功在它闭合前看清了其中的内容。
那是新的分析，内容是一个有钱男人，经常做慈善资助孤儿，但是纪佑常分析他似乎很喜欢漂亮瘦弱的男性少年。
姜汜在这一刻感到了毛骨悚然。
是不是……要是女诗人这条路不成功，纪佑常就要去找那个“慈善家”了？
看着拥抱在一起的兄弟俩，姜汜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现在的纪佑常，还是个孩子啊。
他确实是天才，或许策划了很多事，但尚且年少无力的他也不确定那些做法能落实几分。
原来他也在忐忑不安，或许这时候他已经准备放弃等待上一份计划的结果了。
哪怕是早有谋划，但是这一刻，对纪佑常来说，应当是切实的好消息，甚至可以称得上劫后馀生。
这让姜汜心中产生了些覆杂的情绪。
他看着兄弟俩叽叽喳喳的讨论未来的生活，头一次意识到，纪佑常在哥哥面前那副乖巧温顺的样子，还真不全是装的。
人有多面，纪佑常只是看到哥哥，就会温柔。
……但他看到姜汜，却想杀人。
兄弟俩人聊了不少，纪佑玄说这个项目还会给人提供医疗费，他要给弟弟看看腿，让弟弟站起来；他们商量着等纪佑常大学毕业工作了，就让纪佑玄拿着钱出去找失踪的父母，至少也要知道下落……
他们在这座逼仄的小房子里讨论着无限的未来。
可姜汜却觉得看不下去了。
——因为他知道结局。
他知道他们的梦想注定不会实现，不止是因为战火，也因为他认识深界的纪佑常。
西原城的那些经历，时刻提醒着姜汜——
眼前这个虽然走了点歪路但仍然对生命抱有美好期许的纪佑常，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深界疯狂的鬼了。
姜汜苦笑着捂住胸口。
所以说，这种梦境，跟本没有意义啊。
毕竟，他早就错过了。
“小池，带我走吧。”他喃喃道，“我下次再看。”
“接下来的时间，让我睡个好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