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完成承诺后
“我看起来很老吗？”他不可置信的问。
李桐就算了，老晓晓应该是知道他是大学生的啊！
“倒也不是，就是没想到这个数字。”老晓晓干咳，“因为你看起来很可靠的样子。”
姜汜被轻易地安抚了。
他长相确实不显年龄，气质又因为习武，温和里带出来隐隐的威慑力。尤其是在打着工作的旗号的时候，确实不好确定年龄。
其实那几岁的差距本来也没什么，不过有趣的是，在姜汜说出了年龄以后，李桐居然微妙的放松了一些。
也是好事了吧。
姜汜还记得自己的赌局。把主菜吃的差不多了以后，他郑重的把蛋糕递了过去。
“初次见面，算是小见面礼吧。”他终于敢正式和李桐对话了，“李桐，是吗？我找了你很久。”
“你是为了我妈妈的事来的吗？”李桐抹抹嘴上的油光，没有再去吃蛋糕，转为正色问道。
“之前只说告诉你关于你身世的事，你怎么知道是你妈妈的？”老晓晓帮忙收拾着桌子上的垃圾，随口问。
因为和妈妈有关的，才能算身世；和妈妈有关的，才能费力找到她。
李桐没有回答问题，只是低头淡淡的道：“我只知道，妈妈是被我害死了。”
“为什么这么说？”姜汜皱眉。
“所有人都这么说。”李桐擡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情绪平和，“我是破开妈妈的肚子爬出来的怪物。”
老晓晓和姜汜对视一眼。
“这是哪来的话。”老晓晓不赞同的说，“刚出生的孩子哪有会爬的？”
“我知道，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李桐摇头，“如果不是我，她不会死。”
“害死她的从来不是你。”姜汜皱眉，“我不知道当年的真相你知道了多少，但是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她那时候……被太多人所逼迫了。”回想起李蓝茵的梦境，姜汜再次为当初感受到的绝望而心惊，语气也跟着低落了下去。
“命运一直在逼迫她。她被强加了太多选择。”姜汜慢慢的说，“所谓的亲人，家人，世人的眼光，才是推着她走向死亡的那只手。至于你……”
他想起了最后那场梦里，李蓝茵对那声婴儿的啼哭的留恋。
还有最后他控制着李蓝茵的身体，去抚摸那个即将被送走的孩子时，心里的柔软。
而那个孩子现在长大了。
她就坐在姜汜的面前，用黑白分明的眼神看过来。
眼前少女的容颜和当初梦中的发出啼哭的婴孩终于重叠，姜汜心中泛起的沈重，也被温暖所取代。
“……你是她唯一的丶自己的选择。”姜汜温柔的看向李桐，“哪怕她被夺走了无限的未来，被送去和不爱的人结婚；哪怕她被关在方寸之地，无人听到她的呼喊；她做下的最坚定的选择，也是让你活下去。”
姜汜缓缓叹气：“何况，当时的情况，如果她不那么决定，你们两个都没法活下来的。真正犯错的，是把她关起来的那些人。”
李桐在某一刻觉得自己被这种目光完全看透了，她有些不自在，但是居然不想避开这种目光。
“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事。”她闷闷的说，“但是，归根结底，如果不怀孕丶不生我这个孩子，就不会遇到这些事。”
“我也不知道她是否出于自身意愿成为一个母亲。”姜汜沈默片刻，“但是，她绝对是想要你成为她的孩子的。”
李桐默默地看着姜汜，而姜汜垂眸看向女孩，在某种清楚的驱动下对女孩突兀的伸出手。
老晓晓看到这一幕，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屏息观察。
李桐抿唇。
她沈默着没有说话，更没有伸手，却也没有拒绝的力气。
女孩好像突然成了沈默的雕塑，对面前的一切不做反应。不过她放在桌下的手仍然在局促的扭动着，手里的纸巾被折磨的发皱。
偏偏姜汜也不说话丶不解释丶不催促，他就是伸着手，保持着这个手心向上的姿势，静静看着李桐。
两人互相僵持，老晓晓在边上看的都着急了。
最后还是年纪小的李桐先认输了，女孩受不了这种尴尬的僵持，破釜沈舟般的把手拍到了姜汜手上。
和那只温热的手触碰的瞬间，姜汜没来得及惊喜，心里就突然涌现出一种特殊的情感。
——是她。
是她是她是她……
是……我的孩子……
我……找到了……终于……
有谁的声音不断重覆着，强烈的喜悦与思念突兀的在心中涌现，就像心脏处涌现一汪温热的泉，涌向头脑与眼睛，温暖中又有些雾气，又有无尽的酸涩。
这股情绪庞大而深重，仿佛永不停息的扑向岸边的大海，又像是一位母亲积攒了十数年的丶无处安放的思念。
浓厚丶庞大，却又温柔的不可思议。
好像有什么共鸣从双手交握处升起，姜汜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中堪堪感受到，那种温柔的力量正从他身上慢慢的流走，顺着互相触碰的手，流向面前的女孩。
好像有人在呢喃——
「谢谢你。」
「谢谢你，帮我找到她。」
「我终于……」
终于什么？
姜汜似乎听到小池“咦”了一声，却又不真切。
他恍惚了一会儿，那种可怕的情绪才逐渐平息。重新回到人间，姜汜惊讶的看到李桐在哭。
不是无声的流泪，是歇斯底里的丶毫无形象的痛哭。
他收回已经松开的手，转头看向老晓晓。
老晓晓举了举手机。
姜汜看向手机，发现老晓晓发了消息。
“刚刚你们握手以后，突然有一点白光从你身上发出来，然后落到了李桐脸上。李桐很惊讶，但是马上就楞住了，楞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哭。你自己是从头发呆到尾。”
姜汜谢过她，感叹自己带老晓晓来的正确。
他又在脑子里问小池：【小池，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刚刚有一个类似契约的东西被解除了。我之前都没有发现这个东西。】小池立刻回答，【你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做下过承诺？】
姜汜当然做过承诺。
他在那个梦境的最后，答应李蓝茵要找到那个被带走的孩子。
但是……
【我做下承诺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啊！】
【鬼不也是早已死去的人吗？】小池反问，【深界不和你讲人间的道理的。难道我的存在很科学吗？】
姜汜无言以对。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李蓝茵，这段时间，居然始终和他以某种形式共存吗？
不过，看着恸哭的李桐，姜汜觉得，这可是件好事。
【她的力量还在我身上吗？】
【契约已经完成，就不在了。不过，她似乎给你留了个小礼物。】小池不确定的说，【我只能看到你眼中的东西，你之后去照照镜子找找？】
姜汜好像猜到是个什么礼物了。
他有些无奈的放下这件事，看向面前的李桐。
女孩终于停止了那种哭泣，她擦掉眼泪，眼圈鼻子都红通通的。
“这是……什么？”她抽噎着问，“告诉我！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她擡头看向姜汜，双眼终于不再平静阴郁，而是被激烈的情绪所盛满。
姜汜也在此刻看清了女孩的面容，而小池在脑海中【呀】了一声。
姜汜知道他为什么发出惊叹。
因为李桐的脸上，多了点东西。
就在少女左眼角下，生出了一块眼泪似的深色痕迹。
这块痕迹并不小，大概有半个小指指甲大，又因为是深色的，出现在脸上格外明显。还好位置不错，就像故意画上的妆容。
而且，这痕迹还并不是单纯的黑色，仔细看去，是聚集起的深蓝。
像母亲在温柔的亲吻孩子的眼角。
姜汜在心里叹息，暂时没有提这件事：“我知道的也只是一部分，那我就从头讲起了。”
因为李桐看起来比较成熟，再加上姜汜不喜欢把小孩子当成什么都不懂的人看待，所以他没有避讳隐瞒什么，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为了弟弟放弃更好的大学。
被母亲绑着送去给将行就木的老人冲喜。
年纪轻轻的“丧夫”然后再嫁。
终于过的还算好了，却被提前决定“生出女儿就要送人”。
因为拒绝孩子被送走而被锁在家里，最后呼喊无人应答，想要自己生下孩子。
还有最后的时候——
“剖开我的肚子。”
以及对那个孩子的丶无限的爱与祝福。
“……但是，为什么？”李桐捂着眼睛，“她过的很艰难，如果按照她自己的意愿，是不愿意做一个妈妈的吧。但是为什么……”
“正是因为自己没有得到，才希望你有吧。”老晓晓轻声说，“你说得对，按照她自己的意志，或许并不想当妈妈。这个世界对她很不好，谁也不能要求她去好好爱这个世界，要求她去为谁牺牲。”
“但是，既然已经有了你，那她选择正视你的存在，选择去爱你……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而且，你也不是自己想出生啊。”老晓晓语出惊人，“你出生又不是自己选的，你也不想这样，不是吗？”
“站在她的角度，你的到来好像确实夺走了她的生命。”老晓晓摇摇头，“但是站在你的角度，你也没有承担那些东西，不是吗？因为没有人能决定自己可不可以被生下来。”
“所以你没有错，你妈妈当然也没有错。”老晓晓下定结论，“这不是什么牺牲，也不该是什么被歌颂的美德。这只是一份单纯的丶美好的爱——
“你应该带着她的爱活下去，而不是继承她的恨。”
这些话，姜汜听到都有些震撼。
没有孩子能选择自己是否被生下，或许李蓝茵也曾听到过“为什么要生下你”“生你有什么用”这样的话。
所以李蓝茵选择给李桐的，是爱。
哪怕处境艰难，李蓝茵选择给这个孩子的，也是爱。
因为……自己没有得到这种爱。
所以，她要给李桐留下爱。
李桐眼角下的那个，是——
【是祝福。】小池轻轻的说道，【你自己身上不是也有一个吗？】
是啊。
姜汜回想起来，曾经有一位带他跳舞的少女，为他留下了一滴雨。
是祝福啊。
真好。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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