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内部战争
“轰——”
“——这是什么？”
披着斗篷的孟庭湘在雨中失声喊道。
他仍然戴着那副能让人看清鬼怪的眼镜。在这黑暗的雨夜里本该什么都看不清的，但是现在，他的眼前却出现了异样的存在。
线。
血红的线。
血色的细线丝丝缠缠，织成一张大网。宛如蜘蛛沈默捕猎的武器，静静地张开，等待着目标迈入陷阱。
如果不是刚刚的“轰”的响声，孟庭湘可能已经踏入其中。因为就在之前，他埋头前进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些东西。
他只是在埋头前进，而刚刚准备举足迈出下一步的那一瞬间，他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自动炸开的了。
符箓的爆炸丝毫没有伤到他，反而照亮了这些细线。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傻子也知道这些不能碰。
孟庭湘惊出一身冷汗。
“陷阱？有敌人？”
但是他们是追着姜汜家的薛航弟弟一路来的，怎么会遇上陷阱？
除非……
薛航弟弟出事了，还成了钓鱼钩上的鱼饵？
……不，情况比那更糟糕。
细线在眼镜带来的视野中散发着点点红芒。不知道是不是孟庭湘的错觉，他觉得连落下的雨水里都沾上了这些红芒。
在某个瞬间，孟庭湘甚至觉得下落的不是什么雨水，而是粘稠的血液。
他……记得这种血液谁的能力。
孟庭湘已经抽出了姜汜之前给他的符箓，这符箓在雨中自动点燃，带来了细微的冷光。
他之前也不认识这些符箓谁是谁，还是在路上，福神大人稍微帮他辨认了一下。
仓促之间，孟庭湘也只能记住最有用的那几张。现在他手里的符箓，是遇到阴气自燃的预警符箓。
燃烧，就有光。
有光的地方……
就有影子。
孟庭湘低下头，看向自己身后轮廓模糊的影子。
他现在的位置海拔很低，哪怕他已经努力走在比较高的石头上了，地上还是积存了不少水。
雨滴不断落下，溅起片片涟漪。孟庭湘的影子也在其中波动着。
低头的瞬间，在火光的帮助下，他意识到，水是粉红色的。
就像有血液在其中晕开的颜色。
除了影子存在的地方仍然是漆黑，其他的地方都已经泛起了不详的血光。
如果不是影子也包围了孟庭湘腿脚边上这一小圈，他猜自己已经不能好好咱在这里了。
但是这仍然不能说是什么好消息——福神大人沈默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现身。
孟庭湘擡头。
那些血色细线还在蔓延。
在刚刚那短短的时间内，血红的丝线已经自如张开，层层叠叠的把孟庭湘围在了中间。
四面八方，天罗地网。
孟庭湘咽咽口水，心跳如擂鼓，精神却奇异的冷静了下来。
他感觉自己的头脑有着前所未有的清醒。
几张符箓已经被他夹在指缝中。
那是福神大人之前说的，不到关键时刻不要乱扔的符箓。不过哪怕他不说，孟庭湘也认识这几张符箓。
因为他用过。
青年用空着的手推了推眼镜，不动声色的放下手，语气缓和的开口。
“薛航弟弟？是你吗？”
雨……好像慢慢停了？
不，不是的。
所有的雨好像凝结到了一起。它们化作鲜红的血液，刺鼻的血腥味突然弥漫而起，占据了近乎全部感官。
而那团鲜血缓缓化作了熟悉的人形。
那是个瘦弱的少年。他身上披着一件被血液完全浸透的红衫，细细看去仍然是校服的样子。
少年低着头。一滴滴的血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无声没入下方的积水——
不，应该说……积血。
那些漫天的红色丝线都链接在瘦削的少年身上，他明明是捕食的蜘蛛，只是在某个瞬间，仿佛他才是那个被重重蛛网捕捉的可怜猎物。
少年低垂着头，始终没有擡起。
孟庭湘感受到了一种寒意。
不是物理的冷，是一种更概念的，仿佛空气都为之冻结的森冷。
青年慢慢握紧了手中的东西。
“薛航弟弟，你姜汜哥哥很担心你。你怎么跑来这里了？”他的语气不见异常，仿佛真的是一位关心弟弟的兄长，“他正在忙，让我先来找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薛航猛的擡起了头。
之前的符箓早就已经燃尽，可是在微弱的红光中，孟庭湘仍然看清了少年那张惨白的脸，以及空洞的眼眶。还有，和脸一起擡起的，干瘦的手。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孟庭湘清晰的看到，一滴透明的丶不带半点血色的液体从空洞的眼眶中渗出，顺着血迹斑驳的脸颊的滑落。
那当然不是雨水。
鬼怪不会淋到雨，可是，难道鬼怪就会流泪了吗？
它们丶也有流泪的权力吗？
少年的表情空洞无物，或者应该被称为——
绝望。
他动了动擡着的手，同时缓缓张嘴，吐出两个字。
无数红丝连在这只手上，少年随时可以把它们收紧，然而比起傀儡师，他更像被操纵的那个木偶。
手握紧了。
苍白的双唇张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快丶逃……】
漫天的血丝同时收束！
“就是现在！”小福的声音同时响起。
因为太过紧急，这声厉喝里几乎化作了尖锐的高音。
孟庭湘的手动了。
“轰——”
足以照亮天空的光芒再次亮起。
是雷光。
“轰丶轰丶轰——”
紫色的雷光一道接着一道，毫不停顿的从天空降落！
雷光击碎收紧的血丝，落入了水与血的混合物中，电光瞬间覆盖了整片液面！
巨大的冲击让苍白瘦削的少年也倒退了一步。电光同步蔓延在他身上，少年擡手的动作难免迟钝了下来。
漆黑的影子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血泊的压制，牢牢把孟庭湘护在中间，没让电光落在他身上半点。
而孟庭湘也毫不犹豫，另一只看似闲着的手迅速抽出手中物品，双手合握，指向血泊中少年。
那是一支很帅的银色手枪，荆棘的纹路在上面蔓延着，散发出不详的色泽。
而握着它的孟庭湘毫不犹豫，对准了少年。甚至没为瞄准花半秒钟，青年毫不犹疑的开枪！
“砰！”
镜片后面，青年的眼神冷静无比。
若是姜汜本人在这里，都不会有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觉悟。
因为薛航是姜汜的家人。
可是，对孟庭湘来说，站在他对面的，只会是敌人！
“砰砰砰砰砰！”
青年毫无停歇的打空了子弹。如果不是这把武器是特供版，用的不是火药，后坐力已经让他倒下了。
还好，这武器的燃料其实是阴气。
还好，福神大人就在这里。
子弹落入血中，不止命中了几颗，不知起了多少作用。只是那个仍被困在电光中的少年确实仍然停滞着，短时间内没有继续出手的意图。
“走！”
福神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孟庭湘身后。
男孩没有直接站在血水中。影子在瞬间已经突破了平面，它膨胀丶生长丶盘绕，化作了比百年古树还要巨大的纯黑之物。
那些盘绕的触肢宛如深海之中才存在的可怖巨物，它们无声而疯狂的咆哮着，撕碎了袭来的血丝，也打散了重新袭来的漫天落雨。
娇小的男孩被影子托在半空，从小腿处变成了纯黑的一部分，和影子牢牢连接在一起，
男孩的双眼早已被影子填充满了可怖的纯黑。
变化来的实在很快，影子弹出触须，缠上了孟庭湘的腰，飞快的把他送往远处。
“你姘头就在那边，再不去就晚了。”关键时刻，男孩居然还有心思开孟庭湘的玩笑。
他轻轻扯了扯红围巾，一根小辫子在血雨中招摇。
“到此为止，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人类。”
几乎踏足“神明”领域的鬼王语气傲然的垂下眼睛。
“剩下的，福神大人会处理的。”
孟庭湘当然知道轻重。
影子把他送到了没有血液涉足的地方，还贴心给他指明了方向。
孟庭湘推推眼镜，对战场喊了一句话，顺着那个方向快速离去了。
“一定要帮姜汜把他家人带回去啊福神大人！”
“……啰嗦。”
血雨中，只剩下沈默对峙的薛航和小福。
谁都没有动手，天地间只剩下雨声。
“这让我想起，不久之前的事。”最后还是小福先开口，明明是满是怀念的语气，却又有着难言的淡漠。
“那时候，在深界，我追着文景玉的徒弟而去。姜汜那小子伤痕累累，你明明不完整，却要拼尽一切护在他身前。”
“我感到不可思议。”小福说着，哼笑了一声，“明明鬼的幸福本就是悖论，你偏要向我证明，这世上。真有幸福的鬼。”
“我是福神。你之于我，是质疑，也是答案。”福神叹了口气，“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接受你的眼睛的原因。”
“没想到，连这一步，都是陷阱。现在，回忆起了真正的记忆丶被人控制的你，居然再次站在了我的对立面。”
少年低着头，不发一言。
“按说，我没办法真的对你出手，把那个咋咋呼呼的人类送出去已经是极限了——谁让我用的是你的眼睛。”福神轻笑一声，“不过你也是一样的，两只眼睛都不在你身上，做到这一步，也是你的极限了吧。我们两个对峙，多好笑啊。”
“你在这里，显然是那个人需要用你困住我。所以我们只要在这里好好聊天等到一切结束，然后小航弟弟你乖乖的被姜汜哥哥救走，进入大团圆结局——”
福神歪歪头：“可我不愿意。”
“记起真正的记忆让你这么痛苦吗？痛苦到完全忘记了，之前拼命保护你认定的人时，心中泛起的幸福？”
“这幅样子，可真碍眼。”
“所以，来打架吧，小航。”
“既然我们只能等到结局，不如选择——我喜欢的方式！”
男孩露出的精巧的下半张脸上，终于露出疯狂的笑容。
“影子！去吧！”
疯狂的触须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