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谁是主角
“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小朋友。”归海稷笑着摇头，“在你眼中的世界，可真是……”
“我的想法或许很天真很傻吧。”姜汜坦然道，“但是，那也比当一意孤行的自大狂好。”
“你给我展示的……唔，就叫命运吧，就像什么，少年漫或者小说的主角。”姜汜笑起来，“我以前丶不对，我到现在还经常看呢。就是那种面临的足以影响世界的抉择，主角会以各种心态去行动……”
“可是你把这个机会拒绝了。”归海稷摇摇扇子，“主角，不好么？”
那双被智慧充斥满盈的眼睛把视线轻盈的落在姜汜身上。
“不能说好或者不好吧，因为生活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故事。”姜汜认真的说，“而我本人也是故事的书写者，我很清楚故事和现实的区别。”
“就像那种，主角或者关键反派，会因为觉得世界不该是这样的丶想要改变世界，而做出许多伟业，或者行下许多阴谋。”姜汜看着归海稷，“这样的人放在现实……要么是伟人，要么是疯子。”
归海稷不语。
“在故事里，他们要么成为故事里英雄，铸就不朽功业，要么被现实中的人追捧，成为人气角色。”姜汜叹气，“在现实里或许也一样。只是区别在于，现实中，能成就伟人的极少，疯子才是大多数。而不管疯子还是伟人，都有无法避免的。”
“那就是牺牲。”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鬼。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每天醒来，做自己的事，按部就班的让世界运转——就像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一样。”
“他们都是真实的啊，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姜汜摇头，“我不能——我不能基于我自己的意志，去否定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然后去改变它丶改变这么多人的生活。”
“人不能把自己看的太特殊。你把我捧到了很高的位置上，可是我觉得，我最多也就是那个操纵杆而已。”
“我也不敢说我这样就是对的，如果你要说我是在逃避责任丶是在拒绝改变……那我也没办法。”姜汜沈声道，“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自认不可能伟人，也不想成为伟人。而我也变不成疯子，不想拿天下人的命去赌。”姜汜叹气，“所以我本来也不是什么主角——很早以前我就想了，如果有本书以我为主角，那作者肯定会扑街的吧。”
“你是改变了天下的人，你或许会觉得我不作为。但是我……我既然手握了这种力量。”姜汜低头看向自己桌下的双手，“就要对得起会被我影响的那些人。”
“嗯？不，你很聪明，小朋友。”归海稷眨眨眼睛，以赞许的目光看向他，“这句话也不是骗你。有自知之明本来就是智慧的一种。何况你看的很清楚，只是贪心了些。”
辅佐君主立下不朽伟业的人轻轻一笑，无数枯骨冤魂仿佛被他抛在了时光尽头，而他留下太平盛世，独自前往未来。
“你只是不想牺牲任何人。”归海稷点出问题所在。
“我没有权力要求他人牺牲，起码现在我是这么想的，”姜汜摇头。
“毕竟现实也没那么糟糕，没到必须改变不可的时候。”归海稷继续点出姜汜的想法。
“我只是觉得……玄门这么多年，那么多天师，付出那么多所维护的现状，自然有珍贵的地方。”姜汜说，“你看，放在现实的话，世界的样子其实是被所有人改变的。哪怕是你那个年代，如果只有只有你和你的君王，没有那么多渴望统一的人才将领丶没有那些渴望和平的老百姓，你们也走不到最后的统一吧。”
归海稷颔首。
“既然如此，我让世界选择自己的命运，也没有问题。”姜汜狡黠的笑了，“如果真的到了需要我非选择的不可的时候——那其实已经是世界早就把选择做好的时候。”
“其实，你仍然选择了不变道呢，小朋友。”归海稷笑眯眯的说。
“都说了我没有选了。”姜汜也笑着说。
其区别在于，如果选择是所有人一起做下的，那么不管是那条路，姜汜都不会因为没能选择另一条路而自责。
因为那才是经历了需要经历的坎坷与时间后，自然而然出现的选择。
“我可不是那种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的人。”姜汜哼哼两声，“你想让我心怀愧疚的话，可是找错办法了。”
“稷何时与你为敌了？”归海稷失笑。
“不然呢？你问我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姜汜反问，“总不能是对我好奇吧。”
“是啊。”归海稷大方承认，“稷已然攀升至深界之原初，下一步如何，全看小朋友你的选择。既然如此，稷当然要来好好看看你。”
“……听不懂。”姜汜故作无意的扭过头，“什么叫深界之原初？”
“此时此地，即为原初。”归海稷破有深意，一字一顿的吐出了这句话，“只是，你既然拒绝了选择，就不需要知道太多了。”
“都说了我没有拒绝——如果两个世界真的到了重合的时候，错过了这个机会，也会有其他的机会的吧。”姜汜眨眨眼睛，“对了，你不是也说了，世界上还有天意这个东西吗？按你对天意的解释，天意要真的想改变，出生的也就不会是有着这种想法的我了。”
“那就到了那时，再来见稷。”归海稷并不动摇，“稷就在此地，静待君归。”
他把视线从姜汜身上移开了，移到了更空茫的什么地方。
此时此刻，姜汜看向归海稷，终于读出了他身上的某种意味。
孤独又苍茫，仿佛一段被轻轻剪下丶小心搁置于匣子深处，此后再也未见天日的时光。
他好像在等着什么，好像在看着什么，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存在着。
姜汜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位归海稷为何出现在这个原初之地（更不知道什么叫原初之地），为什么对他丶对两界融合的事如此关注。
他只知道，这个瞬间的归海稷，突然变得有血有肉了起来。
他在等着什么呢？
“总有机会的——如果真的需要改变的话。”姜汜低声说，“我只是适逢其会中的一个，就算没了我总会有下一个。”
百年千年，你若不朽，就总能看到改变那天。
这句话姜汜没说，但是他觉得归海稷肯定听懂了——那可是归海稷，怎么可能听不懂？
归海稷身上那种苍茫的气息顿消，他重新看向姜汜，无奈的摇摇头。
“你这孩子，怎么还不走？”
“呃……”姜汜尴尬的挠挠头，“怎么出去啊？不是你把我来进来的吗？我不知道出去的方法……”
他只是来了深界，就被莫名其妙的拉进来了！然后和莫名其妙出现的归海稷聊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现在莫名其妙的要被撵走了！
“当真？既然你还不知道怎么出去，就留在这里陪着稷好了。”归海稷笑眯眯的摇摇扇子，“百年千年，陪稷等到下个有缘人。”
“那可不行！我师父他们还在外面等我……呢……”说来也怪，想起他的亲人们，生出了赶紧离开好去见它们的想法后，姜汜突然有了自己正在离开的感觉。
周围的颜色开始变淡，红色的液体开始上涌。
姜汜突然不能动弹。
他看着圣洁的红血逐渐淹没他和对面的归海稷，而那个人一直微笑着看向他。
“回去吧。带好稷赠你的小礼物，若有了想法，就来找稷。”归海稷微微闭眼，红色的血水迅速翻涌着，终于覆盖了他们的眉眼。
“再会。”归海稷的声音透过重重水声传来，“你可唤稷为——守门人。”
红色淹没了姜汜，覆盖了一切感官，又瞬间剥离开来。
红色之外的颜色重新回到了姜汜的眼睛里。
他看到一滴红——在视线的中心丶血月的注视下，缓缓的上升。
仿佛风筝的线收紧，落下的雨倒流。那滴小小的红飞快被“拉”回了血月之中，深界万古不能变的黑夜静静衬托着血月。
姜汜看向天空，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面上，而血月已经恢覆了正常。
他的思绪仍有半拍在那片血红之中，在那个有着黑白相间的须发的男人身上。
守门人……吗？
最后那一眼，他安然任由红海将自己淹没，居然露出些神圣与祥和。
他在等推开门的那个人吗？等那个改变世界的“主角”？
可是，在归海稷心里，真正能改变世界的，真的有那位君王之外的人吗？
只是哪怕再等百年千年，他也等不来那位让他甘愿俯首，引颈受戮的君王了。
我不是他等的人。姜汜擡起手，遮住血月，在心中对自己说。
我永远，不会推开那扇“门”。
因为我是个天师。
天师维护生死之秩序，跨越两界之中，以己身，问生死，护人间安。
我永远——
“姜汜！”
点点火焰从天空中落下。
“你这么躲这里？师父找你好久了……”
温暖却不灼热的火焰覆盖在姜汜身上。
而姜汜获得了一个拥抱。
“师父。”
下章正文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