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事物之所以美好,除其让人快乐,大概还因其短暂。甚至有些事物短暂的让人都来不及去挽留。
北方的天空,在春季和夏初,只要是晴天,大多时候都是蓝蓝的,一望无际的湛蓝,连云彩也是极少的。
这天课间,俩人在操场边上碰见了。金色的阳光,活泼地穿过低垂的柳枝,洒在树下的慕容暄身上。他穿了件灰白格格的衬衫,袖子仍是整整齐齐的挽着,在并不炎热的课间,显得那样干净整洁。
慕容暄穿衬衫的样子真的是太好看了,让周徵言在一时之间只觉得惊艳。
“慕容,有空你去照张相吧,就穿这身衣服去。”
女孩儿小声对他说完,就低下了头,她真的好喜欢他现在的样子。
听到她这样说,慕容暄有些惊讶,他看了女孩儿一眼,然后低了头,目光转向别处。
“明天,我要去看病......”
少年的声音很小声,还带了丝歉意——他的下意识里,并不想让她失望的。
“......那,就算了。”
女孩儿摸了摸鼻子,抬头,对他笑了笑,她的眼睛难掩失落,笑容,也有些勉强。
少年心想:看来,还是让她失望了。
第二天,是5月18日,上午,又合班上英语。
周徵言这次还是坐在了教室后面,倒数第二排。她稚嫩的面容看上去一派平静,心里却有些失落:慕容去看病啦,今天是看不到他了。
那天的天气也是很好的,天空湛蓝,阳光灿烂。后来,女孩儿曾回想,家乡的天气,原本晴天就会刮风的,这多少让人感到了厌烦。但认识了慕容暄之后,却似乎总是天气晴朗的日子居多,连阳光都是金灿灿的,似乎也并不经常刮大风了。
刚刚上课,就有人在背后轻轻拍了周徵言一下。她回头一看,是个男生,那个男生还对她说:“我们换下座位吧。”
她感到疑惑,自己并不认识他,为什么要换座位?
当下漠着一张脸,又看了那个男生一眼,接着视线右移,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乌黑深邃,又清丽细长。
慕容暄?!
他不是去看病了吗?
女孩儿的心内狂喜,脸上的表情也瞬间生动起来,她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点了头,随即猫着腰绕过桌子,和那个男生换了座位。
和慕容暄再次坐在一张课桌上,周徵言才发现,和她换座位的那个男生,个子也着实不低,坐在前面跟一堵墙似的,她挺直腰身也看不到黑板。看来,这两节课她真的——只能“听”讲了。
这样想着,女孩儿就低了头,手里无意识地转着自己的钢笔。
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刚才猝不及防地和慕容暄对上的那一眼,她现在并不太敢看他。
昨天上午,慕容暄告诉女孩儿说,要去看病,她本来已经做好了今天看不到他的准备。可今天他又出现在教室里,女孩儿虽觉得意外,但也确实感到开心,她一直是很喜欢见到他的。同时,也就有点怕自己——再和那天在大楼下那样,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
慕容暄似乎也格外的沉默,不吐一词。
两人都默坐着,一时间,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有种静止的滞重感。
周徵言不知慕容暄在想什么,她自己却根本都没注意老师在堂上讲了些什么。
这样子沉默了许久,周徵言才低着头,低声问:“不是说,要去看病吗?”
问完这句话,女孩儿把视线投放在了课桌桌面上的某一点,并不看向少年。
她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些沉闷,像有什么在压着一样,沉甸甸的,让她的呼吸受阻,很是难受。忍不住她就叹了一口气,又抿紧了唇,镜片下却红了眼圈,人看起来也有些蔫蔫的。
“我跟家里说了,推迟一天,明天再去。”
慕容暄回答的很小声,听着似乎没什么情绪,也听不出喜怒。
可他看向她的那双眼睛,却包含了太多的复杂情绪,也有着,太多的不舍。
他把她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她现在心里并不好受。——他,原本是打算等中招之后,再去检查的。
可是,他的病情,真的不能再拖了。
现在,他经常性的头晕。
有几次,晚上送女孩儿回家,走路时都会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他能感觉到女孩儿有着微微的闪躲,他自己也尴尬,可他当时并不是故意的,而是因为那会儿已经出现了瞬间失明的情况,——他目不视物的缘故。
得知慕容暄改了明天去看病,周徵言的心里一疼——原来,他还是要走的。
生平第一次,周徵言知道了,何谓“离愁别绪”。心中的那份痛楚,顿时如山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鼻头一酸,连眼睛也跟着一阵涩然。可女孩儿没有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呢?能不让他去?或者是,自己能随他同去?再或者,能告诉他,自己现在并不想和他分开?
周徵言心想:“我不能——至少是,现在还不能。”
她沉默着,仍是不敢看他一眼。
耳边却听到慕容暄低低的叹了口气:“徵言,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保重。”
一句话,让周徵言始终含在眼里的泪水瞬间决了堤。
她急忙抬手去擦,却还嘴硬:“保重什么呀。没认识你之前,这十几年我一个人也过来了的。”
慕容暄看着女孩儿逞强,没法出声,他叹了口气,自抽屉里掏出一样东西,缓缓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块白色的丝绸帕子,叠的四方平整,没有一丝皱褶,好像绣了一朵花的模样,精致,也雅致。
周徵言噙着泪,看着那块帕子,犹豫了那么一下,终是伸出双手,接了。
擦了泪后,女孩儿似乎也恢复了说话的能力,终于扭过头,看着少年说:“慕容,谢谢你。这帕子,我洗干净了,再还你吧?”
那双眼睛,大概因为泪水的浸润,莹然韵致,清澈灵动。
慕容暄看着,心头大热,即使离别在即,仍有种想去摸摸的冲动。
可是,这是在课堂上啊。
最终,他蜷了蜷手指,摇了摇头,很轻声的说:“不用。这原本就是要送你的。我哥哥前阵子去杭州玩,我托他给带回来的。徵言,你以后再出汗,就用它擦吧。”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样,就自作主张,让我哥给挑了个兰花。你喜欢吗?”
“你送的,我都喜欢。”女孩儿的手指摩挲着帕子,给了他一个微笑。
接着,慕容暄话题一转,说:“徵言,我只是去看个病,短则三五天,可能就回来了。别担心我,知道吗?”
可能是方才的那一哭,宣泄了女孩儿大半的离愁别绪,这一次,她克制住了,没有再哭,只是淡淡地应了声:“知道了。”
再后来,两人开始两两相望,在沉默相对里,少年从抽屉里又掏出一支钢笔,白色,和她手上的那支,一模一样。
定定望着少年手上的那支钢笔,女孩儿的心里一阵温暖。
那个时候,他和她似乎都明白了点什么,但都没有说出口,也似乎,又什么都用不着说了。
(回忆到这里时,周徵言又落了泪:是的,慕容暄和她,他们有着一个良好又美好的开始,他们曾经那样真挚地、深深地喜欢着对方。可为什么,他们之间会成了那个样子?二十年后,她终于在微信上这样问了他,那人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