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饭堂东侧有棵枫树,霜风一起,曾经碧翠的枫叶被染得火红,打着旋儿翩翩的飘下,不大的功夫,地上已铺了厚厚的一层叶片,远远望去,遍地红褐色。
周徵言在水池边洗了手,平静地望了望那一地红色,闲散地往教学楼的方向走。金灿灿的阳光自头顶倾泻而下,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有种想睡觉的欲\/望。
路菲从后面叫住了她:“徵言,我二哥在校门外等你!”
啊,慕容来了!
周徵言闻言就是一喜,原本平静到淡漠的神色在瞬间生动了起来。她眉开眼笑的谢过路菲,扭身就往校外跑。刚刚跑到校门口,就望见了推着摩托车的慕容暄。
道路两旁,挺立的松柏依旧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慕容暄在那条天然的绿色通道上推着车,向她缓缓而来。
女孩儿当下就是一愣,没想到,少年又骑摩托车过来了。
她看着他走近自己,心扑腾扑腾的直跳。自认识以来,慕容暄似乎就很是从容,说话温温柔柔的,走路也是不疾不徐的,她似乎没见过他急匆匆的样子。
“我来看看你。”
慕容暄终于来到了她面前,他看着女孩儿,温温柔柔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他就害羞似的,笑着低了头。
在周徵言看来,那是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却在瞬间让她的心里甜滋滋的。她心怀大畅,腮边显出一对小酒窝,一时间笑靥如花。
这大半年来,慕容暄不仅长高了,身材也比以前劲健了些,他穿着她初识他时那件棉质的月白色外套,肩宽腰窄,背直腿长,随随便便站在那里都显得温柔干净又卓然出众。只是他很少再开怀大笑了,那种初见时灿若朝霞的笑容,女孩儿似乎再也没见过。
每次见面他们说的话都不多,更多的时候,两个人就是这样的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然后又一起傻傻的笑。
那时候,天蓝风轻云又淡,周徵言也真的以为,他们两个就可以那样什么也不顾的傻笑到地老天荒。桃花雪落,香红美白,在看到少年冲自己灿然一笑的那个刹那,他在她心里就有了位置。
书上说,一刹那约等于0.018秒,周徵言心想,这大概就是她爱上慕容暄的时间。
爱上一个人,原本就很是简单。
周徵言和慕容暄,淡淡地交往,日子美的如诗如画。因为分隔两地,不能常见面,她就喜欢把心事写在信笺上,以至于给他写了好多的书信,每次见面都给他或厚或薄的一叠,又或者是托了别人转交给他。
有天黄昏的时候,周徵言回初中看望慕容暄,她又给了他一沓厚厚的书信,慕容暄笑吟吟地伸手接了,嘴里还说了一句:“哎哟,这么多……”
他的声线清冽,在黄昏朦胧的光线里听起来如泉水叮咚般的悦耳。
但周徵言却觉得有些尴尬:“这人真是,就是觉得多也不能当面说啊,人会尴尬的好吗?!”
慕容暄仍是微微笑着,珍而重之地把那些信放进自己的裤兜,他有时就喜欢逗逗她,喜欢看她的脸红若朝霞,那在他的眼里,是一幅美不胜收的画面。
周徵言写给慕容暄的信里面,有对他的期许、对他们未来的憧憬和向往。她也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写了这么多的信,也不知他看后会有什么想法?”
但慕容暄却从未给她回过信。
后来,周徵言看到了这样的一句话:“既然我们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支笔,有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小东西,为什么我们不用它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呢?”
她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写进了信纸里给他看,她期望能得到他的回应。
可那人还是没有回复。
这让周徵言有了那么一丝委屈与怨怼。她写信给他,是尊重了自己的情感;而他不回复,在她的眼里,他便是轻视了它。
自己的付出,似乎得不到同等的回应。
女孩儿有些凉凉地想:“唉,有点不懂他了。”
但是,她仍是坚持给他写信。
在她持续写信、他又不回复的过程中,日子还是过的好快,转眼便是农历十一月了。
周徵言上了高中后,在学校时总是不敢吃太多的饭菜,毕竟那伙食再便宜,也是要用钱来买的。母亲一个人供养他们姐弟俩读书,实在是太艰辛了,她也不忍心再跟母亲多要伙食费,所以在学校时她总是吃半份儿饭菜,这样可以少点开销。但回到了家,家里的饭又管饱。这样时饿时饱、一来二去的,次数多了,胃就不大听话了,偶尔就要疼给她看。
那天晚自习,胃又疼了,周徵言一直趴在桌上,右手用力抵着胃部。
大概是她的脸色实在是有些太过于苍白,换了座位后的刘恒文看见了,小心翼翼又担忧地问:“徵言,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周徵言趴在桌上,虚阖着眼,弱弱地回了一句:“我没事。就是胃有些疼。”
刘恒文似乎没应声。
胃部的绞痛连续不断,她在竭力抵抗,以至于没法去在意他的反应。
再后来,就感到有人轻轻地推了推她,一个声音在耳边说:“徵言,起来,把这个吃了。”
周徵言抬头,看到了刘恒文,他左手上拿着一板胃药,另一只手端着一个不锈钢茶杯,里面冒着热气。
看到那板药,她不自禁的皱了一下眉。
她不喜欢吃药。
(自懂事以后,凡有病痛她一般很少有吃药的意识。生病了,还不喜欢吃药,这是个矛盾的小姑娘。)
周徵言看着那板药,没有动,原本她就是打算硬抗过去的:“胃病而已,忍忍就会过去的。”
大约是猜到了她的小心思,刘恒文无奈的摇了摇头,温言相劝:“徵言,把它吃了,很快就不疼了。”
周徵言看着眼前的人,教室明亮的灯光下,男生的发丝黑亮柔顺,那双好看的凤眼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手上始终举着那板胃药。
似乎她不吃,他就不会收回去手一样。
默了默,周徵言伸出了手。
……
吃了药,过了一段时间,胃疼开始缓解。
心怀感激之余,女孩儿心想:下次还是自己去校医室开点药吧,不能总劳烦他。
刘恒文见她好受了,开始再接再厉的劝她:“以后不舒服了记得吃药,硬抗可不是明智作法。”
周徵言听着,不应声。
她外公是位老中医,曾说过一句话“是药三分毒”,不知怎么的,她就记下了,有些小病小痛的,她能忍就忍了。
见她不作声,刘恒文又说:“你看我,我不是有心脏病吗?我不舒服了也是要吃药的。”
刘恒文竟然主动提及了自己的心脏病?!这让她有些惊讶。
他归来的前夕,老班特意嘱咐,说他的病很严重,让大家平日里照顾他一些的。她也一直以为那是他的禁忌,尽管她好奇,平时聊天却从不会提及这方面的事情。
趁着这个机会,周徵言就小心翼翼的问他:“刘恒文,你这个病是不是很严重?”
刘恒文神色如常,他先是摸摸胸口,再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有些困惑地跟她说:“我也说不清。只是受刺激了会很难受,胸闷心悸,而且喘不上来气。”
......
听他这样一说,周徵言当下就不敢再往下问了。
她看着他那双微挑的凤眼,心里想:“不能受刺激?那是个什么概念?”
她不是病人,做不到感同身受,也就无法理解他的痛楚。
但她想:“大概,他的家人也不会把病情如实的告诉他的吧。”
有些时候,对于有些事情,不知情反而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