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近几日大雪不停, 刘夫子已经停了课, 吩咐她们各自在家好好学习, 免得出门吹风, 染了风寒。
天气一冷,所有人都不爱出门了, 王浮在房里闷着无聊, 二娘抱着两岁的冬郎来她房里玩,
不一会儿,隔壁的三娘和映之也过来了,几个人就围在火盆旁边烤火聊天, 又过了一会儿,音娘也端着果盘进来了, 小小的屋子挤满了人。
音娘端进来的是和乐楼新进的绿橘,
这是一种通过嫁接技术培育的品种,可以在隆冬时节采摘食用。几个小娘子笑着挑了两个拿在手里吃,冬郎见姐姐们都有,也伸着小手要吃,大家可不敢给他吃冷冰冰的橘子,王浮就把橘子放在炭火旁烤热了,
剥出果肉给他吃,从前她冬天吃橘子也是这样,不过那时是别人给她烤。
音娘笑着说“冬郎真乖, 也不闹着出去玩,不像十娘, 昨日跑出去,鞋袜都湿透了,也不怕患了风寒。”
王浮嘿嘿一笑,昨日她跑出去,是因为《和乐小报》新年刊的印刷出了点问题。《和乐小报》是半月刊,本来今年十二月的两期都已经发出去了,不必再多加一期,但因为今年是《和乐小报》发行的第一年,有特殊意义,再加上她想做一个新年纪念专刊,形成传统,于是就加班了。
“明日就是元日了,又是新的一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三娘感叹道,衆人纷纷应和,王浮却想过年真累啊!
这一年她做了许多事,尤其年底,忙得四脚朝天,就这样赵氏还不肯放过她,冬至给亲友四邻送节礼的时候非要让她去,说她的年岁正合适,又会说话讨人喜欢,于是她大清早就被揉醒,牵着同样哈欠连天的映之走街串巷,虽然也收了很多节赏——她今年七岁,大家就给她七文钱,但她缺那点钱吗那可是凌晨四五点,天都没亮呢!
结果送人家的节礼还只是两碗米饭或者两个馒头,再加一碗刚刚煮好的馄饨,放到一张红漆木盘上,让史大娘和音娘的丈夫董阿大端在手上,跟着她们挨家挨户敲门去送。她们刚敲门,里头就会出来大娘丶奶奶丶大叔丶老爷爷之类的长辈,笑眯眯地接过木盘,然後从荷包里掏出来七文钱塞到她手上。等她从外头绕了一圈回来,身上都冻僵了,然而赵氏说,这样的事元日的时候她还要再做一遍。
腊月初八她家制腊药丶酿腊酒丶熏腊肉丶腌腊鱼,还足足腌了一大缸腊八蒜,腊药是是腊月初八那天制造的各种药材,可供过年时浸泡“屠苏酒”,所用药材包括大黄丶桔梗丶防风丶白术丶虎杖丶乌头丶甘草丶金银花等常见常用的药材,因为腊月初八是佛陀成道节,人们认为这一天腌制的食物不受虫蛀,保质期长,所以各家各户都是这样的,空气中弥漫着腊八粥和黄酒醪糟的香味儿,站在门前闻一闻,就能知道人家家里的腊八粥放了几样东西。
腊月二十四祭竈,民间称十二月二十四日为“交年”,有钱人家夜里会请僧道看经,准备酒水果子送竈神,把酒糟涂抹在竈门上,称之为“醉司命”,把竈王爷都灌醉了,让他上天庭汇报的时候说些好话。当然这些都是男人们做的事,跟她们没关系,但那一天,映之吃多了供在厨房的胶牙饧和糖豆粥,结果闹了肚子,王浮和三娘为了照顾她,直到深夜才睡觉。
之後就一路热闹到今天,王浮每日躲着“抓壮丁”的赵氏,今天肚子疼,明天脑袋疼的,花招百出。因为过年,二叔和几个堂兄弟都放假了,如今家里热闹得很,当然相应的事情就更多了。
宋氏病着,三叔三婶依旧在外地回不来,家里祖父母年纪大了,几个姑娘又还小,所以只有赵氏一个人操持,说来也挺让人心疼的,然而这还只是他们王家的主妇,想象不到其他家族的主妇是
怎样过年的,大概是“脚不沾地”吧
女人们一聚起来,不管是大的小的,文静的活泼的,都不会太安静,王浮房里欢声笑语不断,衆人聊天聊到没什麽可聊了,就让王浮把她的玩意儿拿出来取乐。
先前在青神,她找人画过一副花牌,只是画了十二月的代表花卉和植物,只能用来看,这是因为她忘了以前玩过的花牌规则和花色,懒得去想。後来她又打算做副扑克或者麻将牌出来,但想到现代多少人因为这两样东西家破人亡,就不敢再做,况且这个时代的赌博花样比她知道的要复杂得多,说不定人家还看不上她的扑克牌呢。
于是她退而求其次,制作出了飞行棋丶跳棋丶五子棋等简单易学的棋类游戏,并且扩充了花牌内容,做成类似扑克的样式,拿来“抽王八”丶“拉板车”,倒也妙趣横生。
不一会儿,三娘脸上就贴满了纸条,王浮脸上什麽都没有,映之则把自己脸上的纸条贴到了冬郎脸上,但她没拿糨糊粘,那纸条就挂在了冬郎的口水巾上,差点被冬郎吃进了嘴里。
冬郎什麽东西都爱往嘴里塞,刚才大家没注意,他趴在一边默不作声,却悄悄地舔了舔碗里的糨糊,那糨糊也是面粉做的,味道还不错,王浮小的时候经常待在纳鞋底的音娘身边发呆,有一次正巧肚子有点饿,音娘就给她吃了一点点糨糊,这事她谁都没告诉,不过她到现在都怀疑那是音娘的恶作剧。
玩累了之後,二娘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问王浮“十娘,近日总有人问我报上刊登的那个九宫格题,因为大家都做不出来,所以很多人都说这是骗人的把戏,根本不可能做到。这是真的吗”
王浮早就知道外界对这个他们暂时还做不出来的题目有所怀疑,她小时候经常做数独题目锻炼思维,这个题对她来说不在话下,更何况她是出题者。一般来说一个数独题只有一个答案,但有的不严谨的题目会有几个答案,她出的这个题也是有多解的。王浮带着衆人到她的书桌旁,提笔写下了其中一个答案。
大家都一脸崇拜地看着她,王浮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说道“这也没什麽,毕竟我是出题的人,出这个题就是把填好了的数字剔除掉,我当然知道答案了,这个游戏是有规则的,算学之精深奥妙,我辈终生难以穷尽。”
“那如果一直没有人解出来,会不会就成了我们骗人,影响《和乐小报》的信誉啊”二娘一向细心,但王浮没想到她还能想得这麽深。
“过几天就会有人解出来的,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一个解了很久才解出来的题,和一个轻易就能解出来的题,哪个更能吸引人们的注意这也是一种手段,叫做‘营销’,只要营销功力深,圆的能说成扁的,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如果真的没人解出来——”王浮顿了顿,嘿嘿一笑,“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衆人了然,都道她“奸诈”,王浮呵呵,十分严肃地表示这都是“策略”,怎麽能叫“奸诈”
宋氏身边的春梅过来问冬郎的情况,也没敲门,自个儿掀了门帘,悄无声息地从旁边走过来,先抱了冬郎起来,才喏喏道“二夫人睡醒,问冬郎去哪了,让奴婢把冬郎领回去。”
王浮有些不悦,二婶最近一直卧床,她去看过了,宋氏的身体并没有严重到下不了床的地步,不论她是出于什麽原因,赵氏一个人忙里忙外,差点累倒,她都是冷眼旁观,连句关心的话都不说,而好八卦的史大娘曾在她面前提到,宋氏常在房中说些酸不溜秋的话,说她们过于奢侈,又说祖父祖母对待儿孙不公,偏疼大房。
这些话她也是听听就算了,她也不是什麽灵丹妙药丶金银财宝,人人都爱的,但宋氏这样还是很伤一家人的感情的,让她欣慰的是,二娘最近都不怎麽
去宋氏那里了,常常带着冬郎来她房里聊天做绣活。宋氏身边的两个使女,春梅怯懦,春竹刻薄,很上不了台面,但她们俩名为使女,实则是二叔的侍妾,王浮再怎麽看不惯,都不可能把她们发落到外头去。
王浮没说话,姐妹们一向都以她为中心,她不说话,整间屋子里也没人敢说话,于是死一般的沉寂。二娘心中暗呼不好,立刻站起来说“是我带了冬郎来十娘这玩耍,你只管去回了阿娘便是,外头冷得很,这会儿把冬郎带回去,恐怕他受不住外头的寒气,还是让他在这里待着吧!”
春梅虽怯懦,但她的怯懦常常是对宋氏的,丝毫不敢违背宋氏的吩咐,听了二娘的话,她并没有把冬郎放下来,而是低着头小声回道“二娘子的话奴婢不敢不听,但夫人那边奴婢也交待不了……”
二娘便生了气,柳眉倒竖,斥她“我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分寸,冬郎由我照顾,一向都好得很,阿娘那里你尽管去说,难道她还会罚你不成”
春梅眼中含着热泪,咬着嘴唇不敢分辩,把冬郎放下来,扭扭捏捏地走了。不一会儿,屋子里的人就听见她在外头放声大哭的声音,面面相觑。
二娘被这哭声触动心肠,一下跌倒在椅子上,也拿出帕子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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