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王浮忙了两天才把新一期《和乐小报》初版弄出来, 这一期以采访体报道了活字印刷的奥秘, 想必一出世就会引起社会各界的热烈讨论。像这样的行业机密,
轻易不能外传, 一般是在家庭丶师徒之间传承,具有很强的排他性, 所以後世很多古代精湛的手工技艺都失传了, 王浮希望从她开始能有所改变。
不过在连续三天熬夜之後, 她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
她学谁不好偏偏要学大事小事一把抓的诸葛亮,再这样下去,她非得猝死不可。然而环顾四周,
发现她的哥哥们也没好到哪里去,事情交给他们的话她反而会更操心。可所有的事情都堆在眼前了, 她不去做谁做于是她又多了一个艰巨的任务——培养人才。
先把熟人捋一遍, 王方还是很靠谱的,他有文化,做事认真,也有很强的接受能力,让他审稿王瑾外向,才刚到府城,
“狐朋狗友”就遍布大街小巷了,就让他负责销售王瑜呢,虽然是个书呆子, 但胜在心中有主见,只要不涉及读书写文章,
就是个不一般的聪明人,不过读书的事不能耽搁,暂时就放过他家里的阿娘和姐姐妹妹们,虽然不能插手外头的事,但也不能让她们闲着,出于人尽其用的想法,王浮给她们一人分派了一个任务。赵氏统领全局,二娘学习管家记账,三娘研究菜谱,映之负责陪伴祖父祖母,顺便带着王琛玩。几个堂哥嘛,她是不敢管的,她要是把他们都拖下水,别说宋氏要疯,二叔怕也要找她谈话了。
其实她身边也没什麽可用的人,和乐楼的掌柜都是程深的人,周陈贺三人,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不会听从她一个小姑娘的调派,找他们帮忙他们很乐意,要是像上级对下属一样安排他们做事,不说别人,赵氏都能把她打死。
现如今她身边只有音娘夫妻丶赵家书籍铺的工人和仆役,所以她在《和乐小报》上登了招聘广告,语言十分平实易懂赵家书籍铺招学徒工,包吃包住,月钱一贯,要求识字丶勤恳好学丶身体健康,并且学成後在赵家书籍铺工作十年,出师可完全学会印刷技艺另招识字计数者为账房学徒,待遇要求一致,学成後可完全胜任所有计数工作。
与此同时,她在赵家书籍铺搞起了年度考核,由几个老师傅协助出题,分工种考核赵家书籍铺的所有工人,若有不合格者,先给予一月时间学习改正,一月後复核,再不通过就给他们一定补偿让他们回家。
赵家书籍铺自从到了王浮手上,普通工人的工钱涨到了两贯半一月,大师傅的工钱更是高达六贯一月,这也是王浮入不敷出的原因之一。这麽高的薪水,她可不想养一群米虫,她很尊重手艺人,愿意给他们好待遇,让他们过得好一点,但也不绝不是什麽济世救贫的圣母。
时间很快就到了上元节,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节日。
上元节益州府彻夜不眠,从城楼开始,街头巷尾都挂起了形状样式颜色各异的花灯,商家们还会在自己店门口竖高架,挂上精致的花灯,底下玩一些扑卖的游戏,游人们可以通过扑卖赢得花灯。
扑卖又叫“博卖”,“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差不多就这意思。扑卖是大宋民间非常流行的一种游戏,很多商贩尤其是水果商贩,基本上不正经做生意,摊子旁边搞个扑卖,东西卖不卖的出去无所谓,就是要赚贪小便宜的人的钱。扑卖就跟後世小摊贩常用的抽奖活动一样,不过比起粗暴简单的抽乒乓球或纸条,扑卖游戏更为复杂,一般是掷铜钱丶摇签或丢飞镖三种方式,有比较复杂的规矩,如果这里有人精通概率论,这种博戏断然不会如此盛行,不过就算是现代人,也热衷于各种赌概率的活动,“赌”这种东西,仿佛就是
一种基因,完全失去理智的人可不会跟你讲什麽概率论。
和乐楼门口也有这样挂满花灯的高架子,不过并不扑卖,这些花灯要麽赠送给了来吃饭的客人,要麽按实价卖给了看上他家花灯的游人,虽然也有人抱怨为何和乐楼不扑卖,但和乐楼的夥计只是呵呵地笑,并不搭茬。
王家人几乎全都上街玩了,出门一看,街道上游人如织,摩肩接踵,王浮穿着的茜红色榴花百褶裙一出门就被踩脏了裙角,赵氏头上戴着的一根银簪也不知所踪,差点没吓得他们立刻打道回府。不过看着这一副热闹繁华的景象,谁又舍得在家中枯坐只好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捋下来,姐妹们紧紧拉着手,兄弟们围在女眷四周,此时人多的好处就展现出来了。
王瑾最喜欢热闹,要不是王方还在,他估计早跑到街边摊贩那里扑卖去了佳节美景最易激发诗兴,王方和王瑜吟了两首诗,格律板正,中规中矩,他们倒也很有自知之明,相对一笑,就把新作的诗抛诸脑後了。
因为没有扑卖的原因,和乐楼门前游人很少,周孟琦刚好站在门口张望,看见王家人过来,赶紧从架子上取下来几盏漂亮的兔子灯,招手让他们过去。接过周孟琦送的花灯,一家人又往东市去了。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木兰诗》中的这一段就表明了古代城市中市场是有所分工的,虽然现在坊市的界限逐渐模糊,但东市还是益州府最大的市场,也是最适于游玩的地方。
焰火煊腾,宛如坠落的流星,花灯汇成一条长河,像玉带一般萦绕着东市西坊,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仿佛生活中的所有烦恼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王浮提着花灯,随着人群缓步前行,街边的各种表演映入眼帘,人们举着做成鱼丶龙形状的巨型花灯穿街过巷,踩着高跷的杂技人挥舞着几米长的彩绸,也有那抖空竹的,两头点燃的空竹在他们手上翻飞,划过一道道完美的弧线,有时还逗弄路过的行人,把空竹直直地抖到你的眼前,把那些胆小的姑娘们吓得花容失色。
节日里除了街道上有各种各样的表演,勾栏瓦肆也是很好的去处,与王浮曾经的印象不同,这里不是什麽良家子弟避如蛇蝎的风月场所。勾栏是大城市里娱乐场所的集中地,也是宋元戏曲在城市中的主要表演场所,基本相当于後世的戏院,其实是正经玩乐的地方。明代以後,勾栏却成了妓院的代名词,不见了它本来的面目。
勾栏一般与瓦市相关。瓦市中搭棚,棚内有若干勾栏,内部有戏台和观衆席,戏台上往往会演出杂剧及讲史丶诸宫调丶傀儡戏丶影戏丶杂技等各种伎艺。据说有些大的勾栏,一次性可容纳上千人,但就王浮挑剔的目光来看,勾栏以木建筑结构,很容易産生安全隐患。不过这些完全不能阻止百姓们对于上勾栏消遣时间的热情,不论风霜雨雪,勾栏里都是座无虚席。
王浮一家挤进勾栏看了一场讲史,大致类似于说书,讲的是唐初故事,虽颇有些胡编瞎造的情节,总体还是没有偏离史书,人物形象的塑造虽然扁平,但对于普遍不识字的平头百姓来说,有激烈的冲突和足够大的转折逆袭就已经足够了。
出来後王瑾还念念不忘那“十三棍僧救秦王”的野史故事,若不是这段时间在外头接触了很多大人,人成长了不少,说不定他又要嚷嚷着去学武了。
不过热闹中也有令人不快的意外,在那些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往往隐藏着心怀不轨的拍花子,选了人群中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和衣着华贵的小男孩,趁他们身边的人一个不注意,就把孩子掳了去。有那丢了孩子的父母,跪在街头痛哭流涕,哭喊着求人群中隐匿的拍花子把自己的孩子还回来,此情状之惨烈,不亚于剜心噬骨之痛。
王浮默默地看着,心里很难受。家人们则把她看得更紧了,音娘更是想把她抱起来立刻回到安全的家里。
然而周围的人似乎都习以为常,只是围着那失去了孩子的父母安慰两句,唾骂几声“杀千刀的拍花子”,再没有更多的办法了。官府呢官府也是管拐卖人口的,但今天人这麽多,他们根本管不过来,就算是科技发达的现代,孩子丢了也很难找回来,更别说买卖人口合法的古代,这一夜过去,出蜀的船队里说不定要多上几百个拐来的孩子。
逛到月上中天,大家都没了兴致,又像来时一般,顺着回家的人流挤回去。
王浮洗漱好坐在书桌旁,看着自己刚刚发行的第三期《和乐小报》,提笔给苏轼写了一封信,记述了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还问他对这件事怎麽看,写完之後放在桌子上晾干墨迹,又觉得自己矫情,但想了想还是把信塞进了信封。苏轼将来定会为官一方,他的意见和建议也能被官家知晓,如果他能早早意识到这些东西,说不定将来这种现象能够得到一定的缓解。
如果可以改变一点点,为什麽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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