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果然一过了花朝节, 新知府就赶到了益州府, 这位新知府名叫李伯昭, 字子美, 长得八尺高,面色有些发黑, 戴着高高的帽子,
骑着马从街头到巷尾四处转圈, 观察益州城里的情况。听王泊说,李知府做事风风火火的,极易发怒,
但是又很听得进僚属的话,对他手下的那一帮写文书的几乎是言听计从。
听说李知府出身大户人家, 这种家族势大的贵族子弟外任做官, 往往会带上自己的亲戚作为下属,为之出谋划策。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知府一来就下令拆除城门楼上的了望台,因为水泥难拆,还闹出了一个笑话。
当时知府出城视察锦江书院,远远看见城楼上一群工人挥舞着大锤和镐子, 一点点撬开水泥砖的边缝,效率极低,李伯昭自己做事从不拖拉,
最看不惯手下人酱酱酿酿,一挥马鞭, 纵马到了城楼下,“噔噔噔”上楼去了。
工人们见知府到来,连忙下跪,知府大人劈头就骂“你们都是谁人安排过来的如此怠慢行事,每人罚钱一贯!”
天可怜见,这群工人来拆了望台可是一分钱没收,这是朝廷规定的劳役,每年每户因地而异,有的地方甚至一年要做一百天以上,就算是耽误了农时,也不能误了工期。一旦官府有需求,他们必须放下手中所有的工作,免费为官府做工,做得好一分钱没有,做得不好还要受罚。生活在城市里,没有土地的工人劳役更重,这也是为什麽工人低贱的原因。
一贯钱可抵他们一个月的工钱了,工匠们自然不肯,纷纷表示“大人,不是我们不尽心,是这水泥砖本就难拆,当时做的时候,前任知府就吩咐我们做得牢固些,咱们都是按照规定来的,因此这了望台坚固无比,拆起来格外艰难,非是小人们偷懒啊!”
李知府不知内情,自然不信,心想这砖不过是颜色不一样,本质还是泥做的,有什麽拆不动的于是抄起旁边的铲子,奋力向了望台铲去,只见金星一闪,铲子缺了个口,那青砖却毫发无损。
底下跪着的工人和城楼下围观的百姓也没顾着知府大人的脸面,哄堂大笑。
李伯昭赧然,面子上过不去,丢了手中的铲子,硬着头皮说“我怎麽没见过这种青砖,难道是你们益州特産”
衆人却摇头说不是,这个说是郑州来的,那个说是邓州来的,七嘴八舌的没个定论。其实是因为范仲淹已经把水泥的制造技术传到了许昌和郑州,这两个地方都有他的亲近之人,也有合适的制造条件。
“那这水泥——”李伯昭卡了壳,旁边的人立刻给他接上
“水泥砖!”
“水泥砖,对,都是谁家售卖的周知府难道连这东西的来路都不清楚,就擅自购买使用了”
人们一听他的话,又开始笑起来“这个大人可就不用担心了!这些水泥和水泥砖都是范希文范公亲自监造的,咱们府城的建材行会亲自去邓州和郑州采买回来的,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李伯昭这一次沉默了,他来之前并不知道益州府多了这麽多新的东西,很多东西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人们目送知府大人离开,不知怎的,觉得他的背影略有些萧瑟。
李伯昭回到自己的府衙,开始召集他的幕僚讨论他们当前面临的严峻形势。
一个长脸短须的中年文士说“和乐楼的饭菜真的很美味!一座难求!”
一个圆脸方帽的古稀老人说“益州印刷行会的书物美价廉,还配了插画,老少皆宜,雅俗共赏。”
一个身长八尺的黑脸青年说“赵家书籍
铺的《和乐小报》内容深刻,读之欲罢不能,子源先生讲课深入浅出,算学造诣极深。”
旁边侍候笔墨茶水的侍女忍不住插嘴“文芷牌鸭绒被轻柔暖和,夫人一口气买了十多床,还在赵家书籍铺里买了许多玩具,如今小郎正在後院搭积木呢,那积木城池足有一丈见方!”
李伯昭“……”
说好了同盟,你们却全都背着我投了敌
他一拍桌子,怒吼一声“本大人日日忙碌公事,如同拉磨的老驴,你们却清闲自在,背着我把益州府的新鲜事物见识了个遍”
“大人息怒,我们这也是替您视察民生,为了下一步的公务着想啊!”
“那水泥和水泥砖,还有那个什麽建材行会是怎麽回事”
“哦,那个啊,范公在去年十一月下旬的《和乐小报》上刊载了一篇文章,名字叫做《邓州的发展之路——蜂窝煤丶水泥丶水泥砖》,就详细讲述了邓州开采煤矿的经过,总结了经验,向许昌和郑州传授了全部技术,三地联合生産这三样东西,并且希望各地的官员能够多多采购他们的産品。继第一个印刷行会後,益州府出现了一个新的建筑材料行会,简称‘建材行会’,在梁通判的帮助下,获得了水泥和水泥砖的购买售卖权利,将邓州的水泥运到了益州府,前任周知府恰好要建造了望台,于是使用了这种材料,建好之後,水泼不进,刀砍不伤,为蜀人所喜,如今正在翻新的官衙,就用了这种材料。”
仁宗虽然把煤矿和天然碱矿的开发权承包给了个人,但严格限制了他们的售卖渠道和对象,只准官府和官府允许的人采买,希望通过严格管控,限制新技术向西夏和辽国输出,以免壮大他们的力量。
范仲淹发表这篇文章,就是因为邓州丶郑州和许昌生産的蜂窝煤和水泥太多了,而这两样东西的好处又鲜有人知,只能靠着内部消耗,于是货物积压,卖不出去。他当然没有在文章中透露蜂窝煤和水泥的生産技术,只记述了他们采矿的艰难历程,他用笔老到,文采斐然,写出来的文章感人肺腑,据说这篇文章已经传到了仁宗手里,令之潸然涕下。
李伯昭不知道这些,其实很正常,他接到任命的时候还在徐州,离着成都府十万八千里,到益州府上任,花了四个月在路上,哪里还有心思打听这些奇闻异事再加上他本人也是个兢兢业业的官员,如他自己所说,天天忙得跟驴一样,不像他手下那群人,职位和工作还没安排好,正好有大把的时间玩乐。
想到这里,李伯昭更生气了,难不成他的幕僚闲逛了这许多天,只打听到这些表面上的东西他立刻冷下脸,呵斥道“难道你们对益州府这些变化背後的原因,一无所知吗”
衆人拱手,一同笑道“自然是与王家有关了。”
“恰巧子源先生有事请您赴宴,不如您自己去看看昨日属下去听课,先生给了我请帖,本来就应该在大人视察过锦江书院之後给您的。”黑脸青年说着,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红皮硬壳的请帖来,递给李伯昭。青年名叫李利,是李伯昭的亲侄子,这次带着他来,就是为了历练历练。
李伯昭“哼哼”两声不说话。
衆人心中暗笑对待这位嘴硬心软的知府大人,还是得哄着啊!
老者向侍女递了一个眼神,侍女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口道“大人,方才我在院门处遇到了小桃,她急匆匆地出了府,听说是去和乐楼订席面去了。”
中年文士连忙接话“看来大人今日有口福了!大人,不是属下跟您吹,和乐楼的酱香猪蹄真的一绝!”
李伯昭瞪了他一眼,懒得跟这群不靠谱的下属闲聊,脚下生风,转身就去了後院。
李
伯昭的夫人冯氏,也是出身书香门第,跟随丈夫辗转各地做官,为他打理後院家事,一向都妥帖得很。他们生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在应天书院求学,二儿子和女儿跟在身边。
李伯昭回到後院,侍女立刻迎上来递上手巾,为他更衣。换了一身常服之後,冯氏便领着他的小儿子李则进来了,李则今年才四岁,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往日见了李伯昭就往他身上扑,悄悄地把手上的蚱蜢塞进他的靴子。
今日李则却一反常态,乖乖地牵着母亲的衣角,甚至还很有礼貌地向李伯昭问好。
李伯昭看了看冯氏,冯氏便捂着嘴笑了,解释道“他昨天看了一天连环画,学着画里的孔夫子,见人都问好,也不胡闹了,我可省了心了!往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不开窍,却被一篇连环画教好了。”
连环画那是什麽
好在夫妻多年,就算李伯昭黑着脸不说话,冯氏也能看懂他的表情,又把什麽是“连环画”解释了一遍。
李伯昭已经麻木了,反正都是从前没见过的东西,被嘲笑了太多遍,他心中毫无波澜,拿起李则的连环画就开始看。
这部连环画叫做《孔子》,主人公是年幼的孔圣人,讲述了少年孔子孝顺父母丶友悌兄弟姐妹丶广结良友的故事,用笔简洁,线条简单,配上三言两语的解释词,薄薄一本也便于小孩子阅读。画面往往更能激起小孩子的阅读兴趣,带来的示范作用也很好,许多购买了连环画的家长都表示,看了《孔子》之後,家里的小霸王懂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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