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当夜，宋辞记不太清自己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入眠。
恍惚间，只忆起神志犹存的时候，她在苦心琢磨明天那顿火锅要怎样落实。
原本在现代，吃顿火锅，那是再轻松不过的一件事了。想动手就在家煮，不想麻烦就去外面吃。
就算是直播和更新视频，她也做过几期火锅特辑，并没觉得准备期间遇到了什么不可跨越的困难事。
然而现如今身处古代，科技水平一下子倒退了几百年，工具和食材纷纷短缺……别说煮进火锅里的菜，就算是底料和拿来煮菜的锅子，她一时间都没处去寻摸。
无奈之下，宋辞只好翻找系统商城，看看有没有什么化解之法。
毕竟吃火锅这一念头，是她获得打赏之后头脑冲动的产物，道理就跟发了工资想大吃一顿是一样的。
她自以为现在住进别苑，暂时不用做生意，得到的下饭币派不上用场，就能拿来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可待那股冲动消退，她逐渐冷静下来，猛然意识到别苑的这种生活她不能过一辈子。等章家那边风头过去，她的生活还要回归正轨，绝不能自甘堕落，稀里糊涂的在这里消磨时光。
这样想来，账户中就要存些下饭币，以备重新开张后研发新菜式。若消耗的所剩无几了，不久前原材料短缺，只能无奈关张的惨剧，便又要发生了……
“诶！”她哀叹一声：“好消息，商城里应有尽有。坏消息，只能看，不能拿……”
“天啊！这也太残忍，太痛苦了吧！！”
——
直到这儿，便是她昨夜全部的清醒记忆。
眨眼来到翌日清晨，宋辞做好鱼羹，依照惯例为三位正主各备一份，又煎了一大盘馒头片，另从坛子里夹出三四样爽口小菜，转着圈儿的码放在浮雕花碟中。
古代的早食讲究个轻快爽利，只填饥，不必饱腹，以保持整个上午的头脑清醒。
普通百姓们的餐食大同小异，她早已司空见惯。
至于陆家这种权贵，从前宋辞没机会接触，不得而知。
如今亲自接手别苑的膳食，这才发现原来大户人家的早食竟也这样简单朴素，全然没有她所想象的奢靡。
只不过有条规矩十分恼人，那就是吃过一次的菜，除非主子特意吩咐，否则半月不准上桌。这对寻常厨子来讲，足以令人犯难头大，但对宋辞来讲，就显得有些不值一提。
所以主膳的这份差事，她做的倒也舒心。
“好了，端出去吧。”她注视着膳房帮厨将餐食一样样摆上托盘，确保稳妥无虞后，传唤婢女上菜。
正当她闲暇下来，回身倒了杯温茶水，小口啜饮的时候，旁侧响起一声低低的询问。
“宋姑娘，日前陆夫人好像提了一嘴，说早食想吃些清淡寡素的。侍奉的香儿有心，记下来特意传到咱们膳房。您说……要不要上些白粥？配点盐水芹呢？”
宋辞放下茶杯，顺着声音的来源转过头。
上前递话的是个生得白净的小学徒，在她面前微弓下腰背，低眉顺眼，语气也战战兢兢。
随着他这一番询问的脱口，膳房内其他的夥计当即如雷击一般，飞快垂下头各司其事。
擦地的撅起腚来来回回的猛擦，改刀的加快手中动作，刀刃碰撞案板当当作响。清算食材的则念念有词，一幅抽不出任何馀力的样子，一边摩挲下巴琢磨，一边随手往簿子上勾画两笔。
所有人都想置身事外，所有人都想置若罔闻……
宋辞并不纳闷，她猜到了原因有两点。
第一，她是这个府里的主膳，凭借能力征服了大家，让众人心生敬佩。除此之外还有谣传说她的身份非同一般，府里的两个主子，一个萧公子一个陆公子，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反正肯定跟其中一个有所关联。这样一来，敬重里又参杂了些尊卑之分，变得害怕畏惧起来。
而另一个呢，也是她认为最主要的原因……陆夫人和她之间的谈话。
不管那场密谈，措辞遣句有多刁钻隐晦，但用意是一目了然的。
中间究竟是谁走漏的消息，亦或是陆夫人自己做局造势，反正现在府里闹的人尽皆知了，唯一不知道的，是他们以怎样的角度去讲述这个故事。
说陆夫人点到为止的暗示，她不卑不亢很有气节的予以答覆？
还是说陆夫人警告她讽刺她，让她找清自己的位置，她自觉攀配不起，黯然神伤灰溜溜的退场？
但无论是哪种版本，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
大家确凿无疑的认为，宋辞会仇视憎恨陆夫人，会对陆行川由爱生怨，满含不甘。
所以这小学徒才会如此胆战心惊，旁人会如此装聋作哑，生怕惹恼了她，或是间接看了笑话得罪宋辞，以后在膳房难混。
她看着圆脸白嫩的小学徒，一搭眼就知道他在这个膳房没有说话的位置。前面侍奉主子的丫鬟就算递话也不会选择递给他，更不会由他出面来跟宋辞讲。
他大抵是受了谁的淫威胁迫，被硬推出来的。
宋辞对他笑笑，语气宽和温柔，又不显得特别刻意：“原来还有这种事啊，我都不知道……”
“竈边刚好有些白米，你去取一捧过来，我熬些白粥。”
她笑盈盈的样子，即便在冬日里见了，也让人如至暖阳之下，和煦又温暖：“多谢你告诉我，不然出了什么差错，主子怪罪下来，咱们怎么担待的起呢？”
“这样，我锅里还剩了点没盛下的鱼羹，你早上是不是还没来得及用饭？那就给你盛了去吧。虽不是什么顶好的东西，胜在温热暖胃，最适宜冬天食用。”
宋辞作为府里的主膳，整个厨房里里外外皆由她全权做主。支配些剩馀餐食理所应当，没有人敢说出一个不字。哪怕告到主子面前，主子也不会在意自己碗盘之外吃食的去向。
久而久之，便成了条不成文的规矩。
从前，宋辞的餐食不跟府内，她自己管自己的一日三餐。而给主子备餐的量又做不到每次恰到好处，偶尔装完盘后，还会馀出些许。
那些不是从谁嘴里剩下的残羹冷馔，都是由精贵食材，巧手烹制，新鲜出锅没多久的，近乎就是和主子相同的待遇。
宋辞不吃，也不约束别人，做好上了菜她就走人，最后多半都便宜了膳房里的老厨子。
像小学徒和帮厨夥计这样的人，自打宋辞进府，除了闻味，旁的连一滴油星儿都没有捞到。
出自她手的菜式，剩馀的机会本就不是次次都有，连一些老人儿都意犹未尽，何况是他这种碗边都摸不到的生涩小子呢？
一时间，膳房里心思各异，但无外乎都是有关羡慕嫉妒而展开。
宋辞熬好了粥，配上盐水芹，唤人端过去，自己擦了擦手，靠着一块干净的墙面看向学徒。
“好吃吗？”她问他。
小学徒捧着碗，听见她的问话，赶忙擡起头，飞快嚼碎嘴里的东西咽下，连连点头：“好吃！真的很好吃！”
“我之前本不爱吃鱼的。”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嫌鱼虾腥气，刺多。”
“但是宋姑娘煮的这碗鱼羹，只有鲜美，毫无腥味，咸淡恰到好处，鱼片爽滑软嫩，这里面还有，还有……”他用勺子轻轻搅动着辨认。
宋辞口齿轻轻开合，悦耳的声音清泉般流淌而出：“加了少许虾泥和鱼糜。”
“光靠鱼片的鲜度是远远不够的，粥米颜色也不好看。里面点缀性的添加虾泥鱼糜提鲜润色，还能使得口感更加顺滑绵稠，配合上青菜的解腻爽脆，这羹才算勉强能入口。”
小学徒恍然大悟：“学到了！多谢宋姑娘指点迷津。”
趁着两人慢慢熟络，宋辞顺话茬问道：“哎？我想问一下，咱们府里……有没有能边吃边煮的锅啊？”
这里没有电磁炉，没有酒精锅，如果放在炭炉上煮，位置太低不说，那得要多大的一口锅啊！
小学徒想了想，老实回答道：“如果是在膳房里，生好了火，应该能边吃边煮。”
宋辞扶额：“不是这样的。”
她给他比量：“我是说小一些的，能拿到其他地方，方便一点。”
“哦！”他放下勺子：“您说的是汤锅吧？”
宋辞知道汤锅，那是一种冬季才会有的菜式。每每天气寒冷起来，贵族们的餐桌上便会添一道暖汤。
汤水本身先在膳房熬好，端上去的时候将锅坐在半熄的炭盆上，用馀火温着，以保证主子食用的时候始终不会冷却冰口。
可那玩意不热，放置在上面端出来，水就烧不开了，根本烫不了火锅。
她摇摇头：“不，我是指……有很大热量使水滚沸，并且里面能煮熟东西的。”
“我知道了！宋姑娘！”小学徒眼睛一亮：“您说的是铜锅涮肉吧？”
这里有铜锅涮肉！？
按理说那是该更晚一些出现的东西，它差不多就是火锅的另一种形式。区别在于铜锅清淡些，蘸麻酱吃，而川锅底料火爆，蘸油碟或干料。
得到这个消息，宋辞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铜锅涮肉也不错。难过的是，她的麻辣火锅终究还是提不上日程。
最后无奈，她在府里背着手四处琢磨，想找个适宜的工具自己二次改造。
那鬼鬼祟祟的样子，若非看她是府里主膳，恐怕早就被家丁当贼叉出去了。
在她不知道的暗处，自然也有耳目将她的反常尽收眼底，回去禀告自己的主子。
毕竟某人位高权重，身娇肉贵，看似是闲养在北境，与世无争。背地里的戒心却仍未减少，无时无刻都在留意周遭的动向，确保安全。
中间不知他们怎么打探到了宋辞的目的，也不知他们做了什么特殊安排，总之……宋辞顺利的找到一个小号炭炉。
碰巧这炭炉不大不小，刚好够摆在桌案上，顶端又刚好够搭上一个煮锅。
莫名其妙，所有的条件都给她拼凑出个“刚刚好”。
宋辞拎着炭炉走远，心想自己真幸运。
身后，有个高大健硕的男人正扒着墙角偷偷往这面看，累得气喘吁吁。
“哎！谢天谢地，得亏是发现了，也不枉费我累的要死。”
突然，一双手拍上他的肩膀：“哥，怎么喘成这样？有那么累吗？”
男人一把将对方的手拂下：“没到半时辰，我快跑遍了整个清晖镇！你说累不累？”
“干嘛去了啊？”
“呃……说是找什么……小炉子？不知道，息竹大人吩咐的。”
——
这边，炉子找到了，宋辞心情很好，美滋滋的备餐。而在本职工作之外，她多半的时间都花在了炒制火锅底料和准备食材上。
因为要用到的菜和肉样式繁多，除了大胡子在外域运给她的，其馀能在府里找到的，她便没有动用系统。
不过再怎么也是她私人的事，宋辞做不来面不改色的挪用，于是她找到膳房仓库的管事，按市价将自己拿走的食材付了银子，交到账上。
这样以后哪怕被人提起来，她也能挺直腰杆，不怕被人说嘴。
终于，时辰再次推迟至傍晚，她期待已久的火锅盛宴马上就要开始。
小肥羊，小肥牛，小鱼丸，小虾子，涮到麻辣鲜香，滋味美妙的红汤锅里……嘶！想想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她把目光依次放在每个传菜丫鬟的脸上，内心从未有如此般急迫。
“快点，快点，快点……”她心里暗自碎碎念。
突然，最后一个来端菜的丫鬟惊叫了一声：“呀！多了一道，人不够。”
“那怎么办？再去叫个人来？”
“不用，我们赶紧送过去，然后我折返回来拿。”
宋辞眉头一皱，心想这怎么行。
“要不这样吧。”她解下围裙：“这道我来端。”
送过去就能直接回房吃火锅了，好耶！
于是宋辞跟在最后，随丫鬟们鱼贯而入，走进餐堂。
“宋姑娘？今儿怎么由你来传菜了？”陆行川坐在桌边，看见她显得很吃惊：“怎么回事啊！下边的人怎么做事的？都说了多少遍了，除了做菜，你不用负责任何活计，是不是他们阳奉阴违欺负你了？等我去……”
眼看他越说越激动，站了起来，宋辞赶忙将他按下：“没有没有，你冷静一些。”
“只是传菜的丫头们拿不完，刚好剩了一盘，她们说等下回来取，我觉得麻烦，刚好就跟着来了。”
“一顺手的事，没什么的！”
陆行川这才熄灭了那股冲劲儿：“哦，那就好。不过你也别瞎好心，帮一次两次有人谢你，帮三次，他们就拿这当成应当的，以后惯会使唤你！”
“哎？反正你来也来了，不如留下一起吧！满桌子的菜，不多你一双筷子。”
宋辞刚想拒绝，却听身边传来清冷的声音，一反常态的邀请道：“这样也好，每次她都找借口不来一同用食，今天逮住了，可不能轻易让她给跑了。”
她心想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怎么事都赶在一天来了！
她求助似的望向陆夫人，以为她肯定不会同意，没准说两句不咸不淡的，刚好遂了自己逃遁的意愿。
没成想，她竟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两位公子都诚心实意的留，要我看，宋姑娘就别推脱了吧。”
宋辞连连摆手：“不不，我没有这个资格，不敢跟各位主子同席。”
陆夫人嗔她一句，搞的两人好像多亲昵一样：“你这孩子！怎的这样见外！面前一桌子菜都是你做的，你当然有资格享用啦！”
“香儿，添一副碗筷。”
宋辞一时骑虎难下，不知说什么好。这时，那个原本还赞同的男子，莫名改了口径，替她回绝：“既然这么说，那就让她回去吧。”
她睁大双眼看向他，心想：呦呵！你这意思，是觉得我真不配和你们同席呗？
天地良心，萧让尘真的没有那么想。
陆夫人：“留下吧宋姑娘。”
萧让尘：“走啊，为什么还不走？”
陆夫人：“我跟宋姑娘聊两句，我们挺投缘的，没准还能多吃一碗饭呢！”
萧让尘：“让她走吧，她这人不会说话，听完心里添堵。”
陆夫人：“就算给我个面子，留下。”
萧让尘：“……”
你要这么说，非要倚老卖老，那我没法反驳。
最终，宋辞还是无奈的坐了下来。
心心念念的火锅没吃成，而眼下，不知道面对她的，又将是怎样的一场唇枪舌战，无形的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