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经一夜的肆意宣泄,晨起时的雨势已然褪去凶猛狂躁,变得绵软温顺了许多。
雨丝如细细的棉线般从天际飘落,毫无脾气的在半空中串联,任一阵风便能左右其落点的方向。
宋辞与陆行川并肩走在街上,两人默不作声,周遭只有垂落在头顶的雨声,与脚下踩水的响动。
出门时,依她的意思,他们最好各撑一把伞,不然这样多少会显得有些暧昧,令人浑身不自在。
也不知陆行川到底出于何意,其中有无私心。总之他于情于理讲了好几个缘由,例如两人各撑一把伞出门,彼此会相隔好远,走出去直接占了半边街道,会给自己和旁人造成不便。
另外伞骨的边边角角分泄开雨水,若是左右相邻,两人的衣衫都会被打湿等,诸般种种……
宋辞提议说可以交错开走,前后相隔远一些。
陆行川不好意思地顿住一下,想了想,终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口:“那样,岂不是失去了相送的意义……”
宋辞感到既无奈又好笑,同时也妥协于他的坦率与真诚当中,最终只好答应共撑。
回想起刚开始的尴尬,僵硬到迈步子都很吃力。慢慢的,听着伞外的雨声混合伞内笼罩之下的鼻息,不知不觉,她神色放得轻缓下来。
在宋辞这短短的二十三年经历当中,现代加上古代,满打满算,她都是没有真正切实的谈过一场恋爱的。
她总是很容易心动。
会因为相貌的英俊而喜欢上别人,会因为说话的声音,以及高挑颀长,身材衣品俱佳动心……
有时甚至只是某个奇怪的特质,恰到好处抓住她的心,也许是头脑的睿智,也许是运动方面的擅长,亦或是对工作展现出的专注。
哪怕只是无意间流露出的素养礼貌,对她的温柔尊重,都会让她觉得品质难能可贵。
总之,或内或外,每个人身上都有着属于自己的闪光点。
宋辞的性子与生俱来擅长欣赏别人,她从不无端妒忌,也不会吝啬对他人的赞美,所以才容易几次三番的动心。
不过这些年间,让她动心的人,也有不少同样喜欢着她的。
无奈宋辞虽长着颗天不怕地不怕的欣赏脑袋,却没顾得上长恋爱脑袋。
时常是她产生好感的男生渐渐靠近,有的直面告白,有的百般暗示……她却总在即将水到渠成的时候,跑去关上阀门,远远跑开。
对此,宋辞给自己的解释是:喜欢谁的某一个优点,心生好感,并不代表就做好了跟他在一起的准备。
无论外表还是内在,优点都是好的一面,她向往的也是好的一面……可两个人在一起后需要面临的是各自的不同,更甚是缺点。
她还没有做好因一个优点而去克服诸多缺点的准备,那种怦然心动的刹那,也到不了足以攻克万难的程度。
所以,她有过心动,也自以为窥得过什么是爱情,但却始终没有一场名正言顺的恋爱经历,就连跟异性相处都时常觉得别扭。
此时此刻,背景骤然转变到了古代。好像人与人之间变得更委婉了,又好像更直接了。
委婉的是男女避嫌,平日里有了更多避免尴尬的理由。
直接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仿佛一旦认准了谁,连中间的相处都不必,三两下便成了对方的人。
这不禁让宋辞这等性格的人感到惶恐。
她承认陆行川是个很好的男子,但……她真的不想就这么嫁给他。
至少现在不想。
“宋姑娘。”良久的沈默之中,陆行川的声音轻轻的响起。
见她没做出反应,他紧跟着试探性的再叫一次:“小辞……?”
宋辞像是触电似的,回过头惊恐地看向他。
不偏不倚,两人在伞下被隔绝出的空间里,四目相视。
陆行川问她:“你冷吗?”
宋辞赶紧摇摇头。
“你身上穿的还是秋日里的衣裙,怎么可能不冷呢?”他一边撑伞,一边单手解下外侧的斗篷,一时手头上有些忙不过来:“能不能……先帮我撑一下?”
“真的不用,我不冷。”宋辞没有去接他手中的伞,意味很明显,就是拒绝。
陆行川看出了她的疏离,脸上展露出几分沮丧:“宋姑娘,是不是因为我说的那些话,惹你厌烦了?”
她将头转回去,视线穿不过油伞的遮挡,只好低低瞧着一行一进的脚面,回答的没有隐瞒:“说实话,我确实在为那些而感到困扰。”
“对不起,早知道便不说那些了。”他诚恳的道歉,随即不死心的再次发问:“那……你讨厌我吗?”
宋辞认真想了想,答道:“我不讨厌你,只是讨厌在我还没做好准备的情况下,我们的关系丶你的身份,发生改变。”
闻此,陆行川自责地垂下眼帘。
伞下的空间封闭,一共就那么丁点儿,宋辞馀光很难不察觉到他的落寞。
忽然,她有些心疼。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迄今为止依然认为陆行川是个很好的人,只是这个“很好的人”,不可以在男女之情上面,成为她的负担。
半晌,身侧再次传来他的声音:“如果……当作我什么都没说过,你还可不可以像之前那样,见面很欢快明媚地跟我打招呼?我们还当最单纯的好朋友,继续那样相处下去?”
宋辞笑了笑,觉得他幼稚。
她从伞中伸出手,去接外面冰凉的雨丝,反问道:“陆公子,你说这天上垂落的雨水,还能不能倒流,重新返回到天上去呢?”
陆行川听懂了她的意思,叹了口气,没有多言。
两人就那样缄默地一路走回原处,来到钱婆婆家。
临别时,宋辞面上并无太多鲜活的情绪,很冷静,也很淡然。
“多谢陆公子相送,我今日回来的突然,婆婆也许还不知道,未免惊扰到她老人家,就不请您进去喝茶了。”
显然,这是道逐客令。
陆行川为人礼数周全,又十分有教养,断学不会死皮赖脸非要进屋那一套。
他点点头,临走前斟酌好几番,才对宋辞说道:“那天,当着我娘面前说的那些话,说时只是头脑一热,没想太多,毕竟你也听到了我家的情况……”
“姨娘和弟弟妹妹们都很善良,绝非她口中那般不堪。”
“即便我是我娘所出,他们仍待我亲善,所以我不只是想给他们一条生路那样简单,而是想让他们也能堂堂正正的活着。”
“可如果我在府中,我爹便不会在意二弟三弟,姨娘也不会母凭子贵得到少许眷顾。如此,他们的命数便又都捏在了我娘的手中。”
“娶亲生子袭承爵位,这是公侯将相后嗣的必经之路。放在恒宁侯府里,放到我身上,却只是新的一番罪孽。”
陆行川每每提及家中,都会眉头紧蹙。他抿了抿唇,继续说道:“我故意忤逆我娘,就是不想看到那些苦难再重演一遍,恰好她误会了我与你之间的关系,你又在场,最后就……”
“可冲动归冲动,当那些话说出口,我才发现自己对你,似乎和对其他女子真的有所不同。”
“我好像,确实有些倾慕于你,并不排斥幻想与你的将来。”
他察觉到宋辞的情绪正慢慢的受他影响,变得焦虑消沈,赶紧转换了下神态语气,故作轻松的解释安慰:“不过你别担心,我不是章公子,不会只凭自己一厢情愿去强迫别人。”
“我是注重自己感受的人,同时亦注重他人的感受。”
“我不想因一个念头,而草率的定下一生,我怕自己会过的不幸福。同理,你也有资格去择选你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之前总听我娘跟两个阿姊念叨,说嫁人等同于第二次投胎,所以你不仅要选,更要认真仔细的去选!”
“好了……”陆行川展露开以往那副阳光亲和的笑颜,继续说道:“之所以说这么多,只是想向你解释一下,我那天说要娶你的事,只是话赶话,事赶事赶上了,并非有意冒犯。另外,我对你是有着心思的,但并不会因此强迫。”
“如果你也不讨厌我,我希望我们以后还可以心平气和的相处。或许可以更进一步,当然,若发现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你随时都可以拒绝来往,我绝不会纠缠。”
“就像你说的,关系贸然变幻让你很是苦恼。但……至少给我一个机会,看有没有可能顺其自然。
一番话下来,宋辞原本封紧没有一丝缝隙的心房,虽没有打开,但隐约松动了些许。
她是讲道理的人,听到他作为一个侯爷家金尊玉贵的公子,能如此的尊重她,宋辞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她冻的冰凉的手指在身前不自主地搅动,过了有一会,才擡起脸看向他:“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那……你回去时慢些,小心路滑。”
宋辞的神情没有太多柔情小意,但相比方才,足以看出有了很大程度的缓和。
陆行川何等聪明,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她与他之间,并不是全无可能的,否则早在他说那些的时候,她就会冷漠到底的一口回绝。
回去的路上,他心底揣着暗暗的雀跃,但又提醒着自己不能高兴的太早,往后还需加倍努力才是!
“嘶……”他正走着神,一匹骏马直直冲向他的面门,临到近处才被勒紧,发出一声啼叫。
来者自然是后续赶来的萧让尘,两人一个在马背上,一个撑伞站在地面。
“她呢?”
陆行川头向后方扬了扬,示意道:“回家去了。”
萧让尘看着他这副贼样子,越瞧越不对味:“你们……共撑的一把伞?”
“对啊!”陆行川故意气他:“一路上相谈甚欢。”
萧让尘嘁了一声,一语中的地拆穿他的谎言:“她要是能跟你相谈甚欢,就不会急匆匆的搬离别院了。”
他将眼神从陆行川身上收回,轻夹马腹扬长而去,走远前撂下一句:“爱胡思乱想的话就去看看郎中,别在那发癫。”
一路疾驰,紧赶慢赶总算是循着记忆,找到了钱婆婆的住所。
性子别扭如萧让尘,正后悔着为什么没带一个人过来替他出面!现下急三火四的亲自跑来了,等见了面又要怎么说呢?
诶!真是太冲动了!
他焦躁地提了提缰绳,骏马在原地来回踱步几下。
忽然,在馀光里,他机警敏锐的视线捕捉到一处异常!
两个彪形大汉装扮古怪,神色慌张行迹鬼祟,肩上扛着一个不断折腾挣扎的麻袋,脚底下跟抹了油似的紧赶慢赶地往偏僻处跑去……
通过麻袋勒出的轮廓,以及支离破碎的细微声音来判断。显然!那麻袋里装的是个人!
而那个方向……刚好对应了钱婆婆的住处所在。
“不好!”
萧让尘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渐渐放下了环在胸前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