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末伏的最后几天，暑热犹在，只是已经宣告步入了尾声。
宋辞赶在这个关头制作出了一系列冰饮品，以及古代版的豪华冰激淋。
因为其中用到了冰块，造价高昂，对向人群注定不会太广泛。之所以选择公开推新，无非是想借着百姓们的传播力，将新品的名声宣扬出去。
临近傍晚，依旧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熙熙攘攘。
宋辞立于观景台上，身前长条方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食材和工具。
“京城的诸位父老乡亲们！感谢大家再次赏光！”长着一张白嫩娃娃脸的锦皓笑容可掬，若说头一回时还带着几分扭捏，经历过几次三番的磨练后，早已习以为常。
“今日我们津津食肆要推出的呢！是夏日的消暑圣品！乳茶，以及酥山，方便快捷，随走随食。”
锦皓的开场词刚一落尽，下方街面上便涌动起一片窃窃私语。
“我没听错吧？乳茶？酥山？这不都是旁人玩剩下的东西吗？哪里新鲜了？”
“说到底，一个黄毛丫头罢了，吃的饭还没其他铛头吃的盐多呢！能有多大能耐？”
“是她见识太少，还以为自己独创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玩意！”
“诶！亏我还那样看好她，没想到这么快也才尽了！”
说着，几位围观者甩了甩袖子，转身意图离去。
锦皓为宋辞不平，有意出言阻拦，却被她无声按下，对着他摇了摇头。
首先，她这新品本就不是所有人都能受用得起的。
其次，炒作的终极奥义，并非是将一种东西拼命夸上天。
凡事物极必反，若长久下去只烘托正面消息，渐渐的，人们在麻木中爆发，必将报覆性的挑刺找麻烦。
像她这样，先放几个不屑的人离开。
西丘平民们的消遣方式十分匮乏，他们回去以后必定会由此作为谈资，大肆讥讽，让一部分人对宋辞产生质疑的态度。
可街面上还是留下的群众居多，他们亲眼目睹，再经过试吃，一定会愿意为奶茶和冰淇凌正名。
到那时，质疑与认同相互拉锯，就会有更多的人亲自前来品尝。
宋辞在推新前试验了很多次，早在她还不满意的时候，食肆内的夥计们尝了，就觉得惊为天人。
后续成果落定，她找锦皓等人试吃……无论是青葱的小少年，还是沈稳的中年人，亦或是垂暮的老账房，都觉得这“冰乳酥山”和“冰奶茶”，简直是人间最上乘享受！
所以她很有信心，觉得自己的新品一定会引领起潮流，在京城内席卷起一场风暴。
届时，从反对到认同……
反转！永远是炒热名气最好的方法。
“东家！”锦皓委屈巴巴的，替她感到不忿：“该是他们这些人没有见识才对！您怎么不挽回自己的颜面呢？”
宋辞笑笑：“无论是人还是吃食，都做不到让所有人都喜欢。他们爱怎么想，随他们去吧，咱们做好自己。”
安抚好锦皓，宋辞将注意力放回到制作上面。
小少年也重拾精神，扯起笑脸，热情洋溢地继续讲解介绍。
“首先，要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乳茶。”
“过去咱们都听说过乳茶，最早是游牧民族为保暖抗寒，储存体力而制，口味多为咸香厚重。”
“而我们津津食肆要推出的，是焦香甘甜，顺滑醇和的冰奶茶，用作夏日驱暑。”
下方顿时又是一阵七嘴八舌。
宋辞听不清完整的语句，只捕捉到几个“甜的”和“冰奶茶”等，带着浓重疑问的字眼。
她暗中打开系统录制，依旧我行我素。
将锅烧热，干放入上等茶叶反覆煸炒，待茶香味被充分激发出来后，放入一碟心砂糖，炒化炒焦。
与此同时锦皓在旁做着讲解：“平时的乳茶，都是将牛乳和泡好的浓茶添兑到一起。我们津津食肆的却不同。”
“首先炒制焦糖，不仅增香添色，更能帮助乳与茶二者融合，令味道不显突兀。”
炒出焦糖香后，见糖液变为晶莹的琥珀色，倒入新鲜牛乳，没过茶叶，充分将内容搅匀。
大火滚开后，放到一旁小火慢煮，令牛乳充分杀菌，并与茶味极致揉合。
煮制空当，宋辞着手制作芋圆和仙草冻。
先将煮好的芋头碾碎成泥，混合木薯粉，分成三份各自滴入不同的蔬菜汁，染成白丶绿丶红丶黄等各式颜色。
按压光滑，每份揪出一小块放进沸水中煮到八成熟，捞出按进其馀木薯团中，充分揉匀，增加整体的韧性弹性，防止开裂。
揉好后搓成细长条，手工团成圆形的小丸子也可，用刀切成均匀小块也可。
因宋辞时间并不那么充裕，所以便选择了用刀切成指甲大小的块状。
最后一步拿出提早制成的仙草冻。乃是她昨日用仙草煮水，放食用碱熬出胶质，反覆揉洗，在搅动的过程增加淀粉水，静置冷却……乌黑弹韧，不易破碎的仙草冻就做好了。
她将碗中的仙草冻用刀尖化成大小均匀的方块，此时乳茶也煮得差不多了，关火晾凉。
由锦皓帮忙将茶叶过滤，与仙草冻芋圆等配料的盘子整齐摆放到一处。
另一边，宋辞马不停蹄的开始着手准备冰激凌。
因为冰激凌这个名字，似乎是受外来文化的影响所取。宋辞没办法硬拗，只能顺着西丘的叫法，将其称为“冰乳酥山”。
在研制时，她遇到了许多阻碍。
古代没有快速冷冻的冰箱，也没有成品淡奶油，所以从原材料到后期成型，都成了十分棘手的难题。
所幸她曾参加过一个美食类综艺，主题便是在不借助任何现代设备的情况下，用最原始的方法做出精致的美食。
当时，组里有一位成员用鲜牛乳制作出了奶油。
但由于不是她亲自动手，只在旁观看，一开始她并不笃定。
直到将牛奶发酵后，取出上面一层带着油脂的固体，反覆捶打……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也许在开头，也许在中途，也许在末尾，遇到过许多不同的问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宋辞耐着性子将问题一一解决，终于获得了与奶油十分相近的食材。
“诸位都见过酥山，都吃过酥山，但我们的‘冰乳酥山’！大家一定见所未见！”
锦皓边介绍着，脸上边洋溢起骄傲。
宋辞安静地垂首制作，馀光里见到他这副模样，觉得甚是好笑。
她从层层包裹着的保温盒子中取出冰块。
陆行川给她匀的冰窖，里面存储的尽是洁净可食用的冰。
她将大冰块刨下细碎的冰沙……一般到这步，淋上些果酱或梅子汤等调味，再放些水果花朵装点，待其溶到绵软适口，这便是西丘的酥山。
在宋辞看来，酥山与其说是古代冰激凌，倒不如说是古代刨冰，绵绵冰。
她要做的是冰激凌，顺滑细腻，正常是没有冰碴的。
但碍于古代制作完冰激淋液后，没办法冷冻，所以只好将两者相融合。
她将刨下来的碎冰堆成尖状，淋上藿香和薄荷的汁液，不仅颜色清新，造型也十分别致好看。
做好打底后，取出自制奶油，放糖和柠檬汁搅拌均匀，用勺背刮在冰山的顶尖上，做成类似蛋筒冰激凌的形状。
冰的温度会将薄薄一层奶油凝固，形成冰激凌的口感，再简单点缀花朵和叶子……俏生生散发冰凉寒气的冰乳酥山，便完成了。
酥山做成，不易久放。
她反手快速将奶茶丶仙草冻丶芋圆倒进一个大碗中，加入晶莹剔透的冰块，简单翻动几下。
接下来与前几次一样，一份端下去展示，另一份自己品尝。
要说唯独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冰块易化，简单展示过后，待人群争先恐后地巴望够了，立即将试吃份额分发了下去。
围观群众们的试吃，和宋辞近乎是同时进行。
然而他们当中，只有少数幸运的才能分到一份，更多挤不上前的就只有亲眼看着旁人享用。
“嘶……头一回喝甜的冰乳茶，还真是畅快啊！”
“我一直以为我很讨厌冰！冬日的时候冷的要命！却不知……原来在炎炎夏日，冰竟如此驱暑，一口下去直通天灵盖！”
在这些百姓里面，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在夏日体验冰这种奢侈的享受。
“呜……好凉！脑仁好痛！”
锦皓在食肆门口帮着分发试吃，见到这一幕，不禁笑道：“大家一点一点，慢慢尝试着来。祛暑虽舒坦，但也不要过分贪凉。要是嘴里痛快了，到时候因寒气落了什么病，那可就不好了！”
他一个半大小子，当然不懂什么医理。这些还是他前些日子囫囵吞枣，宋辞跟他说的，今日倒煞有其事地学会，跑来嘱咐旁人。
“怪不得有钱人家夏日要运冰呢！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
“冰啊，若用好了，属实是个好东西！”
“呵，方才那些人还唧唧歪歪！要是他们不走的话，这回恐怕脸都被打得生疼！”
“多亏他们走了，要不然还得多几个人跟咱们抢！”
“话说回来，这津津食肆的宋辞姑娘，确实是个奇人……你说这源源不断的想法，到底是怎么从那个小脑袋瓜里冒出来的呢？”
“说起宋姑娘，有件事你们知不知道？”
“听闻恒宁侯府前些天来下聘了，要为自家嫡长子提亲。”
“呦！如此说来，她马上就要嫁到侯府，成为少夫人了？”
“你们猜，到时侯府还会让她继续这么抛头露面吗？”
“难说……好像小侯爷很宠她。而且堂堂侯府，都已经能容忍一个商贾人家进门当长媳了！还能有什么不能被准许的？”
“诶……有些人果然天生就是富贵命！”
“等过个几十年再见，我们还是平头百姓，人家，早都已经成了侯夫人了！”
——
一句“侯夫人”传进耳朵里，萧让尘微抿了抿唇。
她果然还是心悦于陆行川的……
自己都还没争，就已经惨败到底。
不过这样也好，反正自那次宫宴过后，他摄政王的身份已然暴露，她现在又定下了婚约。
以后既不用怕她因身份疏远他，又不担心敌对势力会危害到她。
不如破罐子破摔，想见她就见个痛快。
萧让尘注视着她，本以为有人群遮掩，一切将不着痕迹……
突然，她看过来，与他恰好四目相对。
他躲无可躲，同时也是按耐不住想见她的冲动，鬼使神差迈开步子走进食肆，来到二楼，站在她的身后。
朝思暮想的背影，似乎比从前还要更瘦弱一些。也不知她这些天过着怎样的日子，为何没有好好的照顾自己。
她身躯娇弱，肤嫩体软，容貌姣好……可这样的一个小女子，却有着格外坚毅的精神，挫不败打不倒。
萧让尘听她说起过，她不属于西丘，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
她是从其他地方跨越时空而来。
以萧让尘的见闻，虽也读过光怪陆离的杂谈，但……他想象不到该怎样跨越时空，又来自怎样一个神秘的地方。
有时他也在想，难道这就是她和其他女子不同的原因吗？
那个地方的女子，都像她一样吗？
萧让尘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属于他的地方有什么女子不重要，属于她的地方有什么女子，这也不重要。
这里，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她。
彼端，他喜欢的也只有一个她。
只是这个独一无二的她。
想着，宋辞回过头。
他古井无波了多日的内心，忽而又产生了激烈的颤动。
是心动……
可怎么办？
她不是他的。
就在不久的将来，她将属于另外一个男子，与他亲昵恩爱，白头偕老……
忽然，心动变成了心痛。
那种感觉无以言语，真的很痛很痛……
他想说点什么。
挽留？破坏？争取？
不。
他爱她。
他更想让她快乐幸福。
于是千百个梦醒的思念，说出口，化为风轻云淡的一句祝福。
“恭喜你。”
宋辞看上去却并不高兴，问他：“喜从何来？”
“听说你，好事将近。”
她冷哼，前前后后讲出了司空府贵女的阻拦，听上去……好像很苦恼。
萧让尘内心苦笑。
他威名赫赫，做下的主认定的人，从来不由分说。
几时轮到替他人做嫁衣了？不仅做嫁衣，还得亲自牵着心上人塞进花轿，送到其他男人的身边。
可是，既然错了，便再没有回头的馀地。
那就将错就错，一路到底吧。
只要她能如愿以偿。
“宋辞，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在北境，我曾许诺你一个永不失效的生辰愿望。”
“你若当真想嫁他，我可以帮你。”
“以我的身份为你们赐婚，任其是司空还是侯爷，统统无权拒绝。”
宋辞从沈闷中突然擡起头，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
萧让尘能认清，她眼眸中并无惊喜。
“萧承钧，你就那么想让我嫁给陆行川？”
她带着怒色的声调有些高，引得食肆内夥计纷纷回头暗中窥探。
几人的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
她竟然敢对摄政王连名带姓的直呼！语调还如此的不客气……
本以为这间食肆动用了摄政王的势力，多半看得是陆行川的面子。
没想到，这宋辞的来头居然如此不简单！
话说出口须臾，宋辞也后知后觉。
将目光垂下，缓和赔礼：“对不住了摄政王殿下，是民女莽撞，冒犯了您，还望您不要怪罪。”
他被这股疏远推开，有些受伤：“你一定要这样吗？”
她口齿清晰，声音脆落，半点全无哀怨忧郁。
但越是这样伶牙俐齿地与他辩，就越能将人气到心梗。
“那请殿下告诉民女，应该怎么做？下跪？请安？”
萧让尘无奈又乏力，唤了她一声：“宋辞……”
“早就怕你这样，进京后我才避免与你见面。”
“没想到，最后还是这样的结果。”
宋辞听后怔住片刻，眨了眨眼：“你不见我，就只是因为这个？”
“那我给你写的信呢？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你想隐瞒身份，信中一如既往的交谈就好了！不会暴露的！为什么任我几次三番将信递出去，却杳无音讯？”
这回轮到了萧让尘楞：“……信？”
两人大眼对大眼，两厢无言。
终于，彼此一起反过神来，异口同声。
“你该不会没收到吧？”
“我没收到啊！”
萧让尘凝起好看的眉：“你托谁带给我的？”
“陆行川啊。”她答得天真。
“难怪……”
不必他多说，宋辞已然了解了其中缘由，擡起手：“好了，也不必去找他求证了，你知道我知道，这个误会就算是解开了。”
“我不想和陆行川吵，更不想见到他那副可怜的样子。”
“至于婚约的事，你不用管了，这其实是个误会。我不喜欢陆行川，不愿意嫁与他，后续自会将婚约解除。”
萧让尘莫名觉得心间一松：“哦……好。”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他呢。”他低低的喃喃自语，像是劫后馀生的庆幸。
他的声音很小，可宋辞却听到了。
“不啊，我们只是朋友。”她狡黠一笑：“我喜欢的，另有其人。”
萧让尘擡起眸，刚刚才沈稳下来的心，突然，又紧紧提到了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