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朔德元年,元月,正值暑热。祈宁公主自承天门而出,由禁军开路,扈从压阵,宫辇玉柱金顶,纱幔熠熠生光。
贵人华服凤冠端坐其上,首尾旌旗飘展,车乘相衔,偌大的两支风翣交叠在仪队后方,随行辅祭若干。
在这盛大的排场下,所过之处无不轰动。百姓们闻讯纷纷挤在街道两旁,纵使暴雨如注亦身形不改,或愤恨审视,或瞻仰期望,将数以万计的视线聚集到她的身上。
再次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点,让宋辞不禁忆起昨日……
分明近在眼前,遥想起却模糊的恍如隔世。
当时飞霜殿内十数道目光共同向她投过来,那小小身影被半掩在殿门旁,藕荷轻纱罗裙,云鬓素钗,纯澈沈静到了极致。唯独一对眼瞳明亮非凡,倒映出一张张面孔,闪动着惧色的水光。
她脚下向侧轻蹉一小步,膝间欲跪又止。
她该跪吗?
还是该尽快离开?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
但错的究竟是偷听?还是因偷听误为人所用,意外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宋辞搞不懂,脑筋有些糊涂。
她扶着莹润的木质边框,纤细的身躯与铺天盖地压下来的庞大宫殿相比,那样微弱,不堪一击。
算了。
记得萧让尘曾说过,偷听议政是大罪,她还是先认个错吧。
她从门框后现身出来,完完整整落入众人的视线。
正要俯身,膝盖还没贴到地上,便听见尽头处有人叫她的名字:“宋辞!”
中气亏折,但十足威严,是皇帝的声音。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传唤道:“到殿内来!”
宋辞这才收住跪地的动作,提起裙摆,小心翼翼迈过高高的门槛……
在外面偷听了那么久,她当然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所以任皇帝微言大义,皇后恩威并施,德妃深切恳求。
一群人哄小孩似的,跟她弯啊绕啊……仿佛给颗甘醇的糖果,便能甜得她心满意足地去拯救世界。
宋辞心中不是滋味,只用沈默予以回应。
他们所说的家国天下,德贤良善,还有根脉上的骨血至亲,看似与她息息相关,本质上却也可以说毫不相及。
她以为,天灾降临,为世间疾苦出一份力,这是出于道德驱使的责任。
可目的若变了味,让她毫无意义的到疫区经受感染,为的是替这群皇族做无谓的牺牲……
宋辞不乐意,心里更不平衡。
她承认,她不是什么善良到极致的烂好人。她偶尔会有点小心眼,自私利己,贪生怕死……
那疫病横生动乱不堪的炼狱,他们推三阻四,她自然也不想去,更觉得不该由自己前去。
换一种情形,如果她是医生,带着最先进的医疗手段前去支援,那么她惧怕之馀,兴许能觉得自己此行大有意义。
再或者,祭祀祈福真无比灵验,她去了便能人到疫除……那她也会视死如归的前去。
可现在摆明了是民心与皇权之间的较量,要逼着他们走出这岁月静好的皇宫,亲眼所见亲身所经历那番疾苦。
说白了,就是情绪所激,迫不得已,要选出一个替死鬼。
自宋辞穿到西丘以来,从没有将阶级和身份看得有多重要,无非是身在局中争辩不过,随波逐流的参照他们的法则勉强度日。
她在他们眼中是卑贱的平民,她也安稳坦然的当着快乐的卑贱平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突然有一天,自诩高贵统领着她,恩赐她,高高在上的皇权跟她谈“亲缘”,跟她讲“责任”。
首先,皇族是和萧让尘沾着点浅薄的血亲没错,可那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其次她从未受过万民供养,让她去为江山社稷,为西丘牺牲……这在宋辞看来,无疑是道德绑架。
哪怕皇帝给出无限的利诱,承诺高封厚禄……例如记在皇后名下,以嫡出公主之尊领俸,赐予田顷,宅邸,还称与她异常投缘,喜爱她到往后定当成亲生女儿般对待!
宋辞依旧沈默。
论公论私,她都找不到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皇家又不是没有真公主,何必非要大费周章,拿她这个山鸡去冒充凤凰?
再则民间要是知道她不是真的公主,愤怒之下只会适得其反。
他们做事只顾眼前,难道都不考虑后果吗?
兴许是看穿了她脸色的难堪,在旁沈默许久的怀宁公主终于出言。
她假意不满,话里话外暗讽宋辞出身低微,配不上皇帝的封赏。
用词遣句固然难听,半点不留情面。但宋辞知道,公主除了这样别无他法,她这是在救她!
亦或许,前几天膳堂内的一番对话,公主听进耳中,记在了心里,明白她们彼此之间使命的差别。
暗讽罢,殿内无人接茬,都在暗中留意着宋辞的反应。
见她依旧不表态,远不及预想那样好骗。老奸巨猾的几对主仆心中嗤她不识时务,场上便你来我往,指桑骂槐地激烈吵闹开来。
这场争执的高明之处在于,明明谁都没有牵扯到宋辞,但偏每个人都剑拔弩张,锋芒直指她的眉心……
从那一刻起,宋辞知道,自己大抵是退无可退了。
直到三皇子在纷乱当中向她看过来,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有硬撑的立场,也有孩童的懵懂无助。
他清透的嗓音有些急躁,划破那些不可开交:“父皇!年前表哥亲手将宋小姐交到宫中,选中吉日以待成婚……现在表哥人在北境战场,婚约还未履行!若宋小姐此番出宫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可怎么跟表哥交代呀!”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归于沈寂。
各揣心思半晌,皇帝才从暗忖中挑眸,也懒得装了,话里有话道:“君民齐心的盛大祭礼,求的便是胜战,止疫。若能由你辞姐姐亲做主祭司,一定更能打动上苍!想来你承钧表哥也能早日安然无恙的归来。”
“小辞。”他视线一偏,落到宋辞身上,语调里满是威压:“你觉得呢?”
三皇子所称的“宋小姐”,不管真情实意还是另有图谋,总归是他身为皇子对宋辞的尊重。
而皇帝左一个“你辞姐姐”,右一个“小辞”,已然将宋辞架上了公主的位置。
外加那句能隐约品出威胁的规劝……好像但凡她不答应,萧让尘就注定回不来了一样。
宋辞在袖中攥紧双拳。
他是皇帝,他的确有这种实力。
君若要臣死,身为人臣,无所谓战场还是朝堂,哪怕是安稳地躺在家中,依旧逃不脱被强权笼罩的命运。
圣心已决,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任何选择的资格。
她不从,萧家和萧让尘便没有好下场。
不为他们,为自己……抗旨不尊,违背圣意,她往后的日子肯定也万般艰难。
紧攥用力到发抖的双手,缓缓松开,并在身前,压抚下衣裙的褶皱。
她端庄郑重将双腿依次弯曲,膝盖点地,腰脊直立地跪在殿中央。
“北境故土深陷战火,腹地饱受疫病祸乱。纵然宋辞一介草民,亦悲悯于灾情,甚感痛心……若能有此荣幸,亲身主祭以通神明,为西丘祈福,民女自义不容辞,定会至纯至诚,全力以赴。”
她还是妥协了。
为西丘,为百姓,而不是为他皇家……她强调着仅存的一丝立场,显得滑稽又倔强。
最终,多数人迎来了圆满的结局。
除了怀宁公主和三皇子有些不自在,说不清是内疚还是悲伤,其馀几人都透着股顺理成章的得意。
就好像他们予以宋辞最高殊荣,让她慷慨赴死,反而是她的无上荣幸,理应感恩戴德一般。
宋辞知道,看似厚封,扶摇直上……可有钱有权,也得有命去享才是!
命和钱权,从来都不是等价交换。
——
半个时辰过后,这场闹剧宣告结束。
拟好的旨意一阵风似的在宫中刮开,瞬间激起万丈波澜。
或许有人嫉妒羡慕,有人同情……宋辞无暇顾及外面的声音,托付好后续事宜,便回到了偏殿。
事情来的仓促,她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准备,更不知能否安然无恙的回来,望着房中用度发呆。
芳菲闷声不语,将衣饰一件又一件往行囊里塞。
宋辞上前,不忍地将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芳菲……只拿我一个人的吧。”
芳菲楞了一下,柔软的布料自手中滑落,瘪了瘪嘴,转身一把抱住宋辞:“小姐!”
“小姐不要丢下奴婢!求您带奴婢一起去吧!”
宋辞回抱住她,酝酿斟酌良久,终还是没有说话,只馀心中苦涩。
——
那夜,雷电交加,大雨滂沱。
雨珠子像带着恨带着怨,夹杂千钧力道拼命往地上砸,似是在替她宣泄出没有外露的不满。
偏殿内,两个姑娘秉烛相对,是主仆亦是姐妹,彼此间心绪惆怅,难分难舍。
芳菲要随同着一起出宫,宋辞自身命运如此,无法抗衡,不想将无端的人也拉进火坑。
她临行前特意找到德妃和怀宁公主,请他们在她走后好好照顾芳菲。适龄时若有心仪之人便送她风光出嫁,若没有,便从萧家拿了身契,恢覆自由身安安稳稳过生活。
除此之外,她甚至还提早将钱婆婆和两个妹妹托付给了公主,要是她出宫祈福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们祖孙三人也不至于孤苦无依……
当初因自己一意孤行,将一行人从北境带到京城。
倘若她倒了,那三人长的长幼的幼,宋韵也柔柔弱弱的不扛事,往后的日子她们又该如何是好呢?
她尚且不是萧家的人,不好有求于他们。思来想去唯有拜托德妃和怀宁公主,他们承了她的情,说是有救命之恩也毫不为过,那母女虽为自己打算,却也不是狼心狗肺的人。
在自身安危有所保障,高枕无忧的状态下,她们对宋辞心怀愧疚,对她的请求无有不从。
尤其宋辞神貌悲壮,称害怕自己的外婆与亲妹无依无靠……听得怀宁公主更加揪心,握着她的手再三保证,日后定会视那祖孙为亲人,不仅衣食住行都紧着最好的,只要有她在,公主府必护佑着她们此生的富足与荣光。
得到了承诺,且不管是否会说到做到,身后事想来宋辞也看不见了,无非是最后关头感到欣慰。
交代好所有的事,无眠的听了一夜的雨……
时而劈啪,时而淅沥,连绵不绝,宛若她心绪般湿漉嘈杂。
第二日清早,天还没见大亮,御前的人便匆匆赶来宣旨。随行的除了礼部和太史局,其馀禁军扈从内侍辅祭众多,连梳妆的嬷嬷都捧着华袍头面站成一列,等在偏殿外头。
仪仗随从都配备好了,只欠她这股东风。
往好听了说是赶鸭子上架,往难听了说,一副催命的做派……
这让宋辞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听到封号,再看到经一夜东拼西凑出来的装束,她心下几经翻腾,很难压下那口气!愈来愈为自己感到不公!
穿戴毕,走出偏殿,帝后携众妃嫔,怀宁公主与三殿下,内廷有名头的主子,朝中不幸被关在宫中有品阶的大臣,甚至阖宫奴才皆来相送……
远远望过去浩荡磅礴,好似一幅满含古文化底蕴的画卷。
按礼数,她在皇帝手中接下彰显她公主身份的玉圭,以朝臣子女礼拜别君主父亲……
皇帝这下倒情真意切了起来,与昨日相逼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亲自扶着宋辞的两只手臂,紧紧握着,嘱托承诺了许多,满是不舍。
那些所谓的优待从左耳进去,从右耳出来,对此刻的她无异于过眼云烟,抓不到,留不住,也无福消受。
还不如直奔主题,死了给她埋进皇陵,那才叫真真的无上荣宠呢!也更贴近现实一些……
怀揣腹诽坐上宫辇,皇帝特赦承天门大开,准许她从那里出宫,这在过去前无古人。
于是宋辞,或者说西丘皇家的祈宁公主,亦是天下的祈宁公主,被裹挟在浩大的仪队洪流当中,身不由己的被一步步推向前。
回顾短短两年,如梦似幻。
她从一个被迫害的工匠家穷丫头,到白手起家的小厨娘,遇到贵人,步步升阶——支摊位,开食肆,开酒楼,现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为一国公主,蒙此生之大幸,从承天门进出!
虽然缘由不是太光彩,但在世人眼中,卑贱如她,顽强如她,一路摸爬滚打,哪怕是路边最不起眼的小石子,也被洗涤盘润成一颗璀璨的东珠。
宋辞藏在面纱之下的嘴角嘲讽地牵了牵。
青云直上,亦止步于此。
她在西丘这一世,能得以轰轰烈烈浓墨重彩,虽短暂,但也不枉此生。
宫辇悠悠行进,暴雨肆意滂沱。
她伸出手,试图接些雨水在掌心,感受万物最后的美好。
那雨点似有半颗枣子那么大,叮叮咚咚敲击在手上,很有重量,砸得手心发麻。
她许是太愤愤不平了,又过于悲观,总觉得自己此番出宫注定命不久矣,不禁在内心感慨皇家的冷漠无情,感慨自己命运的悲惨……
忽然,一阵掩盖在暴雨之下的哭声,打断了她消极的思绪。
她挑起眼眸,端坐宫辇中高高在上,恰好与一位怀中抱着孩子的母亲视线相对。
女人的年龄看起来不大,与宋辞在现代的真实年龄差不了许多。
她怀中抱着一个,身边带着一个,小童双手攀在母亲身上,半藏在身侧,怯生生地看着宋辞,被淋得像是打湿茸毛的鸡崽。
母亲在为怀中啼哭的幼童遮雨,见其面色涨红,哭声微弱乏力,不知是染疾还是饥饿。
宋辞缓缓放下湿漉的手,任由冰冷的水珠顺指尖滑落。
宫辇在前进,景象徐徐展开……
因街路被清理出大片的坦途,使得灾民们只能堆挤在两侧。他们站立的为少数,绝多半非卧即瘫,周身无力,两颊凹下,面如菜色。
好些的能藏在屋檐下避雨,其馀流离失所,身染重病,面对命运的摧折无任何反驳馀地,天上下雨接着,下刀子也得接着。
从前总听说,幸福千篇一律,苦难各有不同。
今日目所能及的一躺一卧,一倚一坐,姿态各异,而他们的背后,每个人都足以展开一篇多舛的故事。
老翁,老妪,男儿郎,女娇娘,少年少女,孩提婴童……
他们是谁的父母?是谁的挚爱?又是谁的子女?
甚至有些人早已死去,不得安葬。有的家人守在身旁悲痛欲绝,却无能为力,还有的全家皆灭于灾疫之中,血脉终结,再无传承。
一路上,所见,所闻。
躺的,趴的,瘫的,倚的,死的,活的……
哭声,痛吟声,祷求声,辱骂声,不绝于耳。
东边悠荡着怀中孩童,笑着哄道:“乖乖不哭,不哭了,娘知道孩儿难受,很快就好了,乖哦……”强颜欢笑,笑着笑着,思绪搭在另一根线上,莫名就又哭了。
南边躺着翻来覆去折腾的男子猛然起身,一声呕吐,稀如清水般的秽物倾泻而下。
“他爹!”“爹!您怎么了?”身侧两人拖着病痛挣扎爬起,顺着男人的后背。
男人吐过后,眼珠发红,鼻涕泪水被迫留下,边咳嗽着边道:“又吐出来了!早知道不吃那碗施粥,留给你娘俩就好了!”
北边妇人咽了气,身边仅存不多的家人跪在旁边双掌拍地,哭嚎震天。
“你死了我可怎么活啊!你就这么去找老大了!我和老二老三你就不要了吗?你好狠的心啊!”
“娘!”“娘……你不要死!”
这边未平,那边又起,远处男人对老人和孩童拳脚相加:“叫叫!叫什么叫!都是拖累货!再烦老子,老子饿急了把你们给吃了!”
一张张面孔,一幕幕遭遇……宋辞远远望过去,只觉一层乌团笼罩在京城上空,死气沈沈,压得百姓永不见天日。
所过之处与他们对视,浑浊的,麻木的,漠然的,愤嫉的,怀恨的,无辜的,懵懂的,黑白分明的……
病者在叫惨,孩童在喊饿,好些个头发雪白神志模糊的老人跪在她面前,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无助到极致便是虔诚。
众生万象尽收眼底,宋辞鼻腔一酸,眼眶顿时湿润。
这到底……
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
或许在那时候,她彻底忘记了自己方才还耿耿于怀的怄气,忘记了怨恨命运的不公,更不敢慨叹自己受尽苦难。
她无法代替旁人的苦难,但为苦难动容,至少人性未泯。
也正是在走进其中,宋辞才恍然大悟。
民间百姓才不是要什么皇族血脉主祭。
他们只是想让那高坐明堂不染尘杂的人们出来看看,亲眼看一看他们的子民,亲眼看一看这人间炼狱……
可惜宋辞并不是公主。
她只是羔羊。
那一刻,头上的凤冠无比沈重,身上华服刺绣滚烫……
怎么办?
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深重的无力。
比起被迫与章家定亲,比起生意惨淡,比起遭人为难,比起情情爱爱……
这一次,尤为无力。
“停下!”
她命令宫辇停住,缓缓走下,双手奉着玉圭,高举在身前。
身陷雨中,没了庇护,雨势才能感受的更为直观。
上苍从不为谁的顿悟而心慈手软,愈发起劲儿地摧败打压她的一腔锐气,砸垮她的一身傲骨。
她在众人不解或震惊的视线当中,一步步走在雨中,从承天门前直到玄武街通天台。
一路上铺面尽毁,繁华不再,夸张到连生得细嫩些的树都被掳光了叶子和树皮,何其惨兮!
三步一尸,五步堆骨,她可谓是真切的见识到了。
死者固然凄惨,活人更为煎熬。
她身为一个无信仰人士,从未那么的期盼过世间存有神明,期盼祭祀能够应验!
登上通天台,万民共同匍匐拜于她脚下。
上祈皇天大帝,日月星宿,司中司命,风师雨师,下拜五岳山林,四海川泽,万物生灵……
辅祭做法,念念有词,宋辞于祭台跪拜,水点打在脸上顺势垂落,不知是雨还是泪。
她奉玉圭在头顶,合起双眼……
上苍啊,如若有知,请您看一看你的子民吧。
生老病死为无可避免的常态,可这天灾人祸,哀鸿遍野,生灵涂炭,真的是您想看到的吗?
他们何其无辜?何其可怜?您给予我看到的机会,却为何不给我拯救的能力?
生而为人的悲哀,便是任由苦难降临,却自知无可抗衡。
宋辞宁愿此生再不大富大贵,哪怕用自身寿命去交换,祈求您的垂怜!救救这天下,救救苍生吧……
此刻,无分高低贵贱,无分长幼尊卑,万民一念,万念归一。
不远处,灾民当中负手而立的男子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听闻跟班询问道:“头儿,染病之人穿过的衣物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动手?”
男子想了想,摇摇头:“算了。”
“可咱们都这样了!那皇帝老儿……”
话还没说完,男子打断道:“她不是公主。”
“啊?”
“也是个可怜人,放过她吧。”
——
祭祀毕,宋辞心思沈重地从祭台退下来。
刚走到最后一道台阶,还未完全沾到地面,内侍便忙不叠地跑来告诉她:“殿下,您从染病之人中间穿过,虽相隔甚远,但难保不会沾上病气。”
“宫中贵人众多,圣上龙体又一顶一的金贵!若是染病那可不得了!”
“所以,还请您先在宫外避一阵子,待确认无恙过后,奴才再迎您回宫!”
“宅子都安排好了,无人打扰,身边伺候的人也伶俐,您看……”
宋辞笑笑。
连宅子都提前备好了。
果然,自她出来,他们就没打算再让她回去。
不过这样也好。
她一对眼眸前所未有的明亮笃定,深谙情理,从容灵慧,通晓古今。
面纱之下的唇瓣轻轻开合,一字一句清晰道:“我不回去了。”
“啊?什,什么?”内侍似没听清,又似不相信。
宋辞再次咬紧字字句句,重覆着:“我,不回宫了。”
“永远都不回去了。”
“我要留下赈灾。”
“是成是败,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