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其实素月很早就知道现在伺候的这个娘娘不是当初的那个娘娘。
但是要说有多早，素月自己也说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从皇上登基后的那次死而覆生之后，她就发现娘娘似乎有些变了。
但是当时的她正沈浸于娘娘死而覆生的喜悦之之中，并没有把这些不同放在心上。就算偶有疑惑，也只是以为娘娘是受到了离魂症的影响。在当时的她看来，只要娘娘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是次要的。
但是随着日渐相处，素月渐渐发现这覆生后的娘娘和之前娘娘性情真的差了好多。
以前的娘娘，温柔却也敏感丶善良却也悲观，更重要的是，以前的娘娘虽然不喜宫中争斗，但是却是甚爱皇上，事事都以皇上为先。
现在的娘娘虽然也温柔，但是却更开朗，甚至还有自己的小脾气；心地同样善良，却不再悲观，看着文文静静，却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时不时地琢磨这个琢磨那个。每天都精神满满，好似什么烦恼的事都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一般。
可以说，现在的娘娘和以前的娘娘，性子简直就是极端。
但最她感到震惊的是，娘娘不爱皇上了。
每次提到皇上，娘娘那打心底的反感和抵触，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娘娘对皇上的爱，就好像在一夕之间，消失的一干二净了一般。
这让素月不由地开始茫然，就单单因为死过一次，一个人的前后差别就能这么大吗？
如果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的话，那下面的种种却更加印证了素月的想法。
作为娘娘的贴身心腹，素月虽然不是打小就开始伺候娘娘的，但是却也是在娘娘身边伺候最久的人。对于娘娘的所有言行丶习惯丶举止丶过往，她不说了解十分，也有七八分。
虽然现在的娘娘很多习惯和原来的娘娘很像，但是很多细节方面却又不同，而娘娘常常冒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点子，她以前更是从来都没有听娘娘说过。
尤其是娘娘那一首的好丹青，绝不是一个人能在短时间内就练出来的。
不过最让素月肯定现在的娘娘不是以前的娘娘的，却是她曾眼睁睁地看见一株绿植在娘娘的手中消失了。
前面那些她还都能用离魂症来解释，但是看到这一幕的素月再也不能骗自己，娘娘已经不是之前的娘娘了。
在真正意识到娘娘已经没了后，素月的第一反应倒不是害怕，更多的却是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该把这事告知皇上，还是应该瞒下来。
但是告诉皇上又能怎么样呢？真正的娘娘已经死了，她是带着解脱离开这个世界的。她就算把现在这个娘娘杀死，以前的娘娘也回不来了。
更何况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就算告诉皇上，皇上也未必会信她。就算皇上真的信了她，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肯定逃不掉被灭口的命运。
权衡之下，素月最终还是把这件事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只当做这是自己一个人的秘密。她依然尽心服侍着现在的娘娘，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素月也不知道现在的娘娘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素月能看得出来，现在的娘娘绝对不是什么恶人，甚至可以说，有时候还善良的过分。
不同于后宫那些主子那些高高在上的丶施舍性的善良，这个娘娘是打心底的善良，不管是对这后宫的主子，还是对他们这些奴才。
虽然自己过得也不如意，但是对于更加困难的陈常在依然会暗中施以援手。柏氏之前那般算计，她落魄之后娘娘也没有一丝报覆之举。秋果那么笨，经常办砸差事，娘娘嘴上说着嫌弃，却依然重用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给她一份。更是让年老的杨公公能够安享晚年……
慢慢地，素月也放下心中的芥蒂，真心希望现在的这个娘娘能够好好地在这里活下去。
一开始，一切也的确如她所期望的一样，娘娘每天都过的很好，虽然有时候难免会受些委屈，但是娘娘不是计较的性子，很会自我调解。
而且娘娘还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地满满当当的，不是画画就是养猫，每天过的都很充实。
后来娘娘身边有了和敬和婉两位公主，二阿哥也经常来看娘娘，娘娘每天都是开开心心。
想想那段时间，可能就是娘娘覆生过来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
可……是从什么时候娘娘不那么快乐的呢？素月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似乎是从二阿哥与和敬公主大婚丶与娘娘的关系不那么亲密之后，娘娘眼中就开始出现了落寞之色。尤其等到和婉公主也大婚之后，娘娘眼中的寂寞似乎更多了。
她经常看见娘娘一个人抱着元宝坐在院中的杏花树下仰头望着天空，眼神说不上多悲伤，但是却有一种难以用言语描绘的孤独，那种感觉就像是娘娘游离于这个世界，整个人自成一体一样。
这让她经常有一种强烈的错觉，好似娘娘像是要随时离开他们一般。
而这种感觉，在元宝死亡的时候更是得到了证实。
元宝是一只猫，是娘娘覆生过来第一年就养在身边逗闷的宠物。不过虽然只是一只猫，但是在素月看来，陪伴了娘娘十几年的元宝，在某种在娘娘心目中的分量，甚至比之和敬和婉两位公主还要重。
尤其是在两位公主相继出嫁之后，元宝可以说娘娘再在意的宝贝了。元宝也是最依赖娘娘，只有娘娘和元宝在一起玩耍的时候，她才感觉娘娘似乎又变成了以前那个开心快乐的自己。
但是猫的寿命终究有限，元宝的死亡，这像是抽掉了娘娘身上最后的支柱一般，娘娘瞬间垮下来了。
那段时间，她每天过的胆战心惊，深怕娘娘真的就这么走了。最后还是皇上的劝慰，才让娘娘重新振作起来，但也仅仅是暂时罢了。
她能感觉到娘娘的内心还是孤寂的，一旦再出现什么意外，娘娘怕是会再度倒下，只是她没想到，这个意外居然是她一直以为能让娘娘更好在这后宫更好生活的仙家手段——娘娘身上有仙药。
虽然娘娘已经尽力掩饰了，但是对于自从看到过娘娘把东西变没了之后丶就一直关注的娘娘的她来说，还是很容易发现一些端倪的。
尤其是后面嘉嫔有孕的摔倒却胎儿康健丶二阿哥和秋葵明明得了天花，却奇迹康覆，就更加验证了她心中的猜测。
一开始，在知道娘娘有这种仙家手段之后，素月虽然高兴，更多的却是担心。
虽然娘娘的仙药能治很多太医都不能治的病，哪怕就连那么恐怖的天花，娘娘都能医治。但是正是因为娘娘手里的仙药太过厉害了，一旦被人发现，娘娘的下场定然极为凄惨。
好在娘娘一向谨慎小心，又深谙明哲保身之道，除了对几位阿哥公主以及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动用仙药外，旁人娘娘都不会管，这让她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素月却也知道，每次娘娘听到宫里有人因风寒或是高热，这些“小”病去世后，娘娘那些天的心情就会很不好。她知道，娘娘这是因为自己有能力救治却袖手旁观而心存愧疚。
好在，这些因病去世的人娘娘都不怎么熟悉，娘娘也就难过一阵子，也就过去了，这让她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她却忘了，这些愧疚在心里只会越积越多，若有一天爆发出来，就足以要了娘娘的半条命，更何况娘娘这么糟糕的状态，只会更加致命。
这样的契机很快就来了。
谦嫔丶高贵妃丶纯妃……越是熟悉的人去世，娘娘越心中的愧疚就越多。
等到纯妃离开的时候，娘娘再也承受不了，一下病倒了。
一开始她素月并没有太当回事，虽然担心，但是却也以为娘娘还是会和之前一样，难过一阵子就会重新振作起来。但是这次，她猜错了——娘娘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了。
看着娘娘一天天虚弱下去丶眼中的光芒也越来越淡，素月也由开始惶恐丶害怕丶悲伤，慢慢冷静下来，最后变得平静丶淡然，甚至于觉得娘娘这样子去了也挺好的。
作为一个异世界来的人，娘娘本来就承受这个陌生世界最大的孤独。娘娘也努力过，想要融入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但是终究抵不过这来自灵魂的隔膜，不管是亲情丶友情还是爱情，到头来，娘娘一样都没有。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娘娘离开，说不定娘娘还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只是当真娘娘要离开的那一刻，她还是几乎崩溃了。
二十几年的主仆感情，哪里是一句说放手就放手的？
娘娘走了之后，素月病了，休养了一个多月才慢慢地从娘娘离开的阴影的走出来。
病好之后，和敬公主特意过来了一趟，说是要接她去公主府养老。这也是娘娘走之前的意思，但是却她被拒绝了。
虽然这储秀宫在娘娘眼中是个牢笼，但是在她的心中却是她和娘娘的家，这里有着她和娘娘所有的回忆。除了这里，她哪里都不去。
送走了和敬公主，素月端来一把摇椅，抱着一只和元宝很像的胖乎乎的狸花猫坐在了院中的那颗杏花树下——就如同娘娘当年那般。
素月仰头看向那蔚蓝的天空，已经又了沟壑的嘴角噙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娘娘，奴婢现在过得很好，你在你的世界，过得好吗？
今天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