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下!
在场的村民们,一个个听到“守山人”三个字,面色全都变了。
尤其是,当听到林火旺顺着队长林建国的话。
接下了守山人一职后,许多人就更是皱紧了眉头。
要知道,不仅是林家沟这边。
附近的十几个生产队的守山人,几乎都熬不过三年,最后都死在了山上。
以至于,整个公社管辖下的三十多个生产队。
现在恐怕,也就只剩下的三五个守山人了。
而这剩下的几个守山人,无一例外不是经验丰富又谨慎的老猎人。
以前也有不少年轻人,甚至是城里来的知青。
看中了守山人可以自由打猎吃肉的优势,抢着去当守山人。
但最后无一例外,猎物没有打到几个。
反倒是他们自己,全都进了野兽的肚子。
有几个上了年纪老伯看不下去,急忙站出来劝起了林火旺。
“阿旺!这守山人可不是谁都能干的,再说你这脚……平地走路都不顺溜,怎么爬山?”
“不知天高地厚!干守山人是要丢性命的啊!
我们村都已经三年没有守山人了,上一个守山人是我本家的堂弟。
啧啧!那死得叫一个惨啊!大冬天在山上,被熊瞎子吃了只剩下半边的身子了。”
“听我一句劝,阿旺!赶紧给队长低头认个错,再把粮食交一半上去,这事就算了啦!
守山人这事莫要再提,你还有娘和妹妹要养活呢!”
……
林火旺听到几人好意相劝,也是朝他们鞠了一躬,很诚恳地说道:
“多谢几位大伯的好意。
但你们看看我家现在这样,不当守山人还有活路么?
说不定,我当上守山人以后,猎上几头野猪傻狍子之类的,日子不就能好起来了。
到时候,小子说不定还能送点肉菜给几位叔伯下酒呢!”
“你啊!还是太年轻了。
打猎是那么容易的么?
如果真那么容易,我们村早就家家都吃上肉了。”
“就是呀!阿旺,不说别的。
你知道这年头一只饿疯的野猪,那可是老虎见了都要躲着跑的。”
“你这小子真的是……
想肉想疯了吧!
你这是自己找死啊!”
……
几人见劝不动林火旺,也只能摇摇头作罢。
而林建国见林火旺这般“执迷不悟”,心中更是大喜,立马对林火旺道:
“林火旺,这么多乡亲们作证。
你现在就是我们林家沟的守山人,至少每半个月,得上山去巡视一次。
填写守山人的巡山手记,记录山上的草木动物变迁,以及一些异常情况。
如果上面有守山人任务安排下来,你也必须要去马上配合执行。
还有一点我要说明,你当上守山人后,以后就不用集体下地干活。
但是队里的分粮和工分,就没有你家的份了。
你不是觉得自己很能耐么?我看你能从山上猎到多少野味……”
队长林建国将守山人的权利和义务,都向林火旺详细地说明了一番。
在他看来,不知天高地厚的林火旺,只要敢进山一次,就绝无再回来的可能了。
冬天的大山,那就是吃人的怪兽。
如此一来,根本就不用自己动手,林火旺是自取死路。
“那就不劳队长操心了,我会担起守山人的职责来的。
只不过,生产队应该有给守山人配猎枪吧?晚点我会去队部取。”
林火旺想要的,就是守山人的那把猎枪。
没有枪在手,哪怕他身体恢复正常人的素质,也根本不是深山中那些野兽的对手。
前世作为特种作战营的全连标兵,狙击三连冠。
林火旺有自信,只要手中有枪,那什么样的猎物都跑不过他的子弹。
“呵呵!行!不就是一把猎枪么?
你不会真以为,有把猎枪就能打到猎物吧?”
林建国很“欣赏”林火旺那一脸的迷之自信。
作为见证了三名守山人身亡的生产队长,他可太清楚。
在茫茫深山中,一杆这样的老式猎枪,并不能带来多大的安全保障。
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守山人前仆后继的葬身兽口了。
而人群里刚刚被林火旺落了面子的张家父子,见状也立马跳出来奚落了起来。
“死瘸子!你路都走不稳,还想进山打猎?简直是蛤蟆顶桌子,不自量力。”
“捡了两只兔子,就觉得自己能打猎了?
到时候,山神爷爷打个喷嚏,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张富贵更是将张二柱拉到一旁,窃喜地小声说道:
“二柱,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到时候,等这林火旺进山死了。
爹就带你过来,把那柳知青娶回去。
你多少算死瘸子的二哥。
弟弟死了,你把弟媳娶过来照顾,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真的?爹!那太好了。
我就要柳知青,别的女人我不要。
死瘸子赶紧死去,到时候,柳知青就是我婆娘了。”
张二柱兴奋得直搓手,那叫一个大喜过望。
而其他的村民和知青们,也都是将林火旺当守山人的事,当作一个“悲伤的笑话”来看。
在他们看来,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能听到林火旺进山身亡的噩耗了。
“阿旺,你有把握么?”
柳茹梦却并没有怀疑林火旺,反而关心地问道。
“嗯!梦梦,你放心。
我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得担着咱们这一大家子人的吃喝用度。
只有当上守山人,猎取到山上的野味,才能换来足够的口粮,让我们先撑过这个冬天。”
林火旺轻轻拍了拍她细腻光洁手背,宽慰道。
“哥哥!什么是守山人啊?
是不是我们很快就有肉吃了啊?
下一次,我们不要都换给别人,好不好?
哥哥的烤兔肉好香好香,小雪刚刚口水都咽了不知道多少口了。”
嘟着小嘴巴的林小雪,心里还惦记着那两只烤兔肉。
“好!哥哥答应你,下次抓到猎物,第一时间先让你吃个满嘴流油。
这一次,主要是我们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我们吃肉。”
说着,林火旺看向那吃了兔肉的林建业一家,和钟跃民田进步两个知青。
“长时间没有油水,我们的肠胃非常脆弱。
根本就受不了太油腻的食物,更不用说这么大口大口的猛吃了。
你看他们的肚子,马上就要出问题了。”
果然,在林小雪和柳茹梦疑惑的目光下,那知青钟跃民突然捂住了肚子,叫了起来:
“哎呀!我的肚子,好痛好痛……你这兔子肉是不是下毒了。”
倒是一旁有经验的老伯,笑着说道:
“你这是肚子没吃肉的福气,这么长时间没吃肉,又吃得那么猛,不拉肚子才怪呢!”
紧接着,田进步和林建业一家,也都纷纷捂住了肚子,在村民们的哄笑声中,急忙找茅厕去了。
这出兔肉换粮的闹剧,也算是终于结束了,围观的村民和知青们纷纷散去。
“啊?吃肉会肚子痛?
那小雪不吃肉了。
哥哥,小雪肚子饿了。
咱们回屋弄棒子面吃好么?”
林小雪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可怜巴巴地说道。
“行!现在咱们有棒子面了,今天管饱!”
随着围在门口的村民和知青们散去,林火旺也带着家人们到漏风的破屋里。
贴饼子,煮糊糊黏粥,林火旺还给每人一个水煮蛋,好好补补亏空的身体。
尤其是母亲张桂珍,在喝了一碗热乎乎的黏粥,又吃了个鸡蛋后,脸色都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只这一顿,就消耗了五斤棒子面,还有五颗鸡蛋。
林小雪吃得肚子浑圆,赵家兄妹俩也是满足得打着嗝。
柳茹梦也很久没吃过鸡蛋了,但吃完后,舔舔薄薄的樱唇,又难免有些负罪感起来,担心地说道:
“阿旺!这一顿就吃了五斤棒子面。
我们应该省着一点的,不然后面又要饿肚子了。”
“梦梦,我们大家的身体,都饿太久了。
先吃饱再说,这些粮吃完,我们再想办法呗!
咱们先去知青大院帮你拿行李,然后再去队部拿猎枪。
有了猎枪在手,改天咱打只野猪来尝尝……”
说完,林火旺便招呼上妹妹林小雪,还有赵家兄妹俩。
一起往知青大院去,帮柳茹梦把所有东西都给搬过来。
毕竟从今天领完结婚证明开始,柳茹梦就算正式落户到林家沟了,不再是知青的身份。
林家沟不大,林火旺的破落小院已经是最西边,知青大院在最东边。
一行人走过去,还是这大雪天,也就不到二十分钟。
知青大院原先是一户地主家的阔宅,所以墙很厚,布局也不错。
里面两个大屋,都是烧着热炕的大通铺。
一边是男知青睡,一边是女知青睡。
林家沟的男知青有八个,女知青少一点,包括柳茹梦在内也才六个。
此时,男女知青都在女知青铺这边,闲来无事正开着“诗歌朗诵会”。
这可以说是无聊的下乡插队生活中,知青们难得的文娱活动了。
朗诵或创作一些诗歌,往往也是男知青们,向女知青们彰显自己文学才华与魅力的主要方式。
林火旺和柳茹梦一行人进来搬东西时,田进步正气势高昂地朗诵着,一首他自己创作的现代小诗:
“啊!命运啊!
你无法击败我。
啊!痛苦啊!
你休想折磨我。
啊!人生啊!
你不准定义我。”
抑扬顿挫的声调,顿时就引来了全体知青们的鼓掌。
正好,田进步看到林火旺和柳茹梦等人,立马就笑着打招呼道:
“茹梦!我刚刚创作的这首诗《命运》,怎么样啊?
你可是资深的诗歌爱好者,给我点评一下呗!”
“对不起!我没空。我要收拾东西。”
冰雪聪明的柳茹梦,如何看不出来,田进步就是想借着“诗歌”的话题,来再度羞辱身为农民的林火旺。
所以她并不接茬,自顾自地低头,和林火旺一起整理自己的东西,然后交给林小雪和赵家兄妹二人搬到门口去。
但是,田进步和那些知青们,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打击”机会呢?
“东西有的是时间收拾,你马上就要离开知青大院了。恐怕以后都参与不了我们的诗会了,今天就参加最后一次呗!”
田进步说话还算客气的了。
一旁的女知青就更不客气地奚落道:“柳茹梦,你以后就不是知青,而是农村妇女了。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嫁一个文盲农民,你们有共同语言么?
他能和你一起讨论文学艺术,能和你一起讨论诗歌么?”
钟跃进也立马跟着添油加醋说道:
“一个乡巴佬,他懂什么是诗歌啊!怕是连认识的字,都超不过十个吧!”
其他的知青们,也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毕竟下乡以来,他们对上当地的农民们,唯一的优越感就是他们自以为的知识与文化。
但是这话被跟来的林小雪听到,立马就不高兴地大声反驳道:
“我哥哥才不是文盲呢!
我哥哥认识好多好多字,也教小学认字。
我哥哥也会作诗,还教我作诗呢!”
这稚嫩的童音,说着“离谱”的“大话”,顿时笑得就更大声了。
田进步笑得肚子疼道:“你哥哥会作诗?一个破农民,也敢说会作诗,作的什么诗,你念来听听啊!”
林小雪不服气地叫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怎么样?这就是我哥哥作的诗,比你们的好一百倍。”
“笑死我了!这小丫头,竟然说李白的《静夜思》,是他哥哥作的。”
“她怕是分不清,朗诵诗歌和作诗的区别吧!”
“也对!作为一个农民,能背诵一篇李白的《静夜思》,已经算很不错了。”
“就是!就是!以后柳茹梦嫁给他,就天天晚上一起讨论和欣赏《静夜思》呗……哈哈……”
……
在知青们一浪更比一浪高的嘲笑声中,连柳茹梦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低着头,没敢说话来反驳。
毕竟,她也知道,知青们说的都是事实。
在自己决定嫁给林火旺那一刻,心中关于文学关于诗歌,甚至是关于一些现代化和美好的幻想,都已经被埋葬了吧!
就安心的在这小小的村落中,当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农妇吧!
然而……
就在这个时候,刚刚一直搬着柳茹梦行李,没有说话和发表任何意见的林火旺,却眯了眯眼睛,站了出来道:
“谁说农民就不能作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