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
八月闷热的风在地下穿行，路过人头攒动的地方时又忽的凝滞了，不分青红皂白便黏在人身上，于是人人头顶一片热风，戴风而行。
秦泊淮拖着一个26寸行李箱，背上背着一个大红色的匡威书包，在出站口的人潮中涌动前行，步履维艰。
“叮咚，叮咚。”手机不合时宜地发出了消息提示音，可是秦泊淮现在没有空出的手去回覆消息，这消息便周而覆始地不断提醒着他。
终于，秦泊淮被挤出了站，身后拥挤的人潮再与他无关，他回头看了一眼亮着的指示牌，上面显示着：连江站。
是的，他秦泊淮回到了这个十几年未见的故乡，连江市生了他，可却没能将他养育成人，如今，他终于回来了，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覆读。
其实秦泊淮不是考的不理想，他已经被一所重点大学录取并且开启大学生活一个多月了，那为什么要覆读？
秦泊淮想，大概是他不甘心吧，这个结果配不上他过往的努力，那些个在大学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的夜里，秦泊淮都在想，这样就足够了吗。
不，远远不够，他相信自己有足够大的潜力。
“咕噜咕噜。”秦泊淮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也对，一整天没吃饭了，也该饿了。
天有些灰蒙蒙的黑，已经九点多了。连江市是个小地方，自然不像大城市那般彻夜灯火通明，周边大部分餐馆都已经打烊了，黑漆漆一片。
秦泊淮走到路口，正发难不知道吃什么，一阵香味不讲道理地钻进他的鼻子里，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发现自己肚子里的馋虫彻底被这香味勾动了。
于是他循着香味，拖着行李箱艰难地前行着，终于，在路口转角处看到了一个煎饼摊。
煎饼摊冒着热气，周围围着几个拖着行李的青年人，想来也是刚刚到站的乘客，下车来寻些好吃食。
秦泊淮站在几人之后，有些难为情，不知道该不该挤到前方或者是提高嗓门向老板点一个煎饼。
“后面的客人吃点什么？”一道男声如春风入湖般穿进秦泊淮耳中。
秦泊淮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见他们都没有反应，秦泊淮才确定老板口中的“后面的客人”指的是他，当下心里松了一口气。
“要一个煎饼加烤肠和肉松。”秦泊淮凭着自己的喜好点了单。
老板动作很麻溜，几个食客陆续拿了自己的煎饼，便又拖着行李走了，秦泊淮这才有机会站到摊前，看清了老板的庐山真面目。
老板比秦泊淮想象的要年轻不少，他生得竟然这般俊朗，一双杏眼无波无澜，专注地看着煎饼锅，皮肤白净，因高温烘烤而有些泛红。
秦泊淮自认这些年来所见的帅哥无数，本以为自己已经对美男免疫了，可是眼前这个摊煎饼的小哥依旧让他眼前一亮。
老板摊了一团面糊在炉子上，随即熟练地将面糊推成一个面饼，打上鸡蛋，澄黄的蛋液均匀地附在面饼之上，生菜丶脆饼丶烤肠丶肉松依次被摆好，最后再加上翠绿的葱花做点缀，色香味俱全。
“您的煎饼，加肉松和烤肠，好了。”老板将煎饼递给秦泊淮，秦泊淮的目光却停留在老板葱白的手背之上。
这人怎么这么白，秦泊淮接过煎饼，不经意间看了看自己的手，算不上黑，但是和眼前的人相比起来就略显逊色了。
这么好看的小年轻怎么在这儿摊煎饼。
秦泊淮拖着行李箱反客为主，站到老板的旁边，满眼好奇地盯着老板。
老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这丝诧异很快就被忙碌的节奏打破了，又来了几位客人。
客人点好单后，秦泊淮又重覆了一遍：“第一位客人要加培根和里脊，第二位客人要加土豆丝和海带丝，第三位客人要加肉松和生菜。”
老板微微擡眸，依旧是冷沈的眼神，他淡淡地说道：“嗯，谢谢。”
正在煎饼摊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旁一个卖炒饭的中年大叔朝煎饼摊的老板招呼道：“杜仲，我先走了，你早点回家啊。”
杜仲展颜一笑，答应道：“好的，李叔，路上慢些。”
又一盏灯熄灭了，杜仲的小摊成了这个路口唯一的光亮。
秦泊淮看着杜仲额头上密布的细汗，很想帮这个忙碌的少年人擦擦脸，不过他虽然自来熟，但是也有分寸。
秦泊淮热情地向杜仲搭话道：“你叫杜仲吗？哪个仲啊？”
杜仲头也不擡地说道：“客人，你还有什么事吗？”
秦泊淮看出杜仲不太乐意搭理他，但还是不气馁，反正他闲得慌，逗这小孩儿还挺有意思的。
“没什么事了，就是想和你聊聊天。”秦泊淮说道。
“和我聊天得排队，得付费。”说话间，杜仲又摊好了一个煎饼。
秦泊淮知道杜仲是在开玩笑，看着他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胡话的样子，秦泊淮更是来了兴趣。
“你成年了吗？该不会是童工吧？”秦泊淮张口就来。
杜仲迟疑了几秒，才说道：“18岁零3个月17天。”
秦泊淮被杜仲逗乐了，他掏了掏兜，从兜里掏出一张红色大钞，塞进杜仲围裙前的兜里，说道：“你这人真有趣，陪我聊一百块钱的天吧。”
“可以。”杜仲低头看了看兜里的一百块钱，眸底蒙上了一层灰。
“你十八岁，为什么不上学？”秦泊淮问道。
杜仲一边帮后面的客人做煎饼，一边回答道：“今天放假。”
秦泊淮一想，也对，今天周日，高中生应该还在放假，所以杜仲是学生兼职？
秦泊淮知道这不是自己该操心的问题，他接连问了杜仲几个问题，杜仲的回答既冷漠又严谨，让他挑不出毛病来。
这时，秦泊淮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一看，是连江市本地的号码，有点眼熟。
“喂，你好。”秦泊淮用普通话朝对面问好。
对面操着一口流利的连江方言，嗓门极粗，说道：“你是新来的租客吗？啥子时候过来取钥匙，我要睡瞌睡了。”
秦泊淮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和房东见面，他独身一人来到连江市覆读，为了生活方便，便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
“好的好的，我马上过来。”秦泊淮连忙应道。
秦泊淮有些惋惜地看着杜仲，还没和杜仲聊够呢，他拍拍杜仲的肩膀，说道：“我先走了，下次我还来买你的煎饼吃。”
说着，秦泊淮大步离开了煎饼摊，谁知这时，杜仲清冷的声音响起：“等一下。”
秦泊淮有些纳闷儿地回头，却见杜仲手里提着一个煎饼过来了，他把煎饼递给秦泊淮，说道：“你的煎饼。”
秦泊淮接过煎饼，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煎饼，“我不是只买了一个吗？”秦泊淮嘀嘀咕咕地说道。
杜仲冷冷地说：“送你的。”
时间紧事情急，秦泊淮也来不及纠结了，他急急地向杜仲道了谢，便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坐上车后他才有时间掏出手机看看，有个叫白帆的人已经给他发了25条消息了，秦泊淮赶紧点开白帆的对话框。
【怎么样啊，到连江了吗？】
【看到连江中学了吗？我的母校】
【这个点儿你该不会睡了吧。】
【秦泊淮…在这个手机不离手的时代，你不回我消息，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到头了。】
看完消息后，秦泊淮心中一阵无语，这个白帆是他大学的舍友，二人只接触过一个月，惊奇地发现两人老家都是连江，于是二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
自打秦泊淮退学后，白帆的消息就从未断过，秦泊淮一开始还认认真真回几条，没过几天就懒得回了，因为白帆的废话实在是太多了。
【到了。】秦泊淮简简单单回覆道。
那头又发来一长串消息，秦泊淮摁熄了手机，全当没看见。
秦泊淮拿起煎饼咬了一大口，香脆的口感让他的味蕾大为满足，他接着咬下第二口，咬到了烤肠和肉松，肉松很鲜，烤肠很嫩，食材不错，第三口依旧大大地满足了秦泊淮的味蕾，他慢慢地嚼着，只是越嚼越觉得不对，什么东西口感这么奇怪。
嚼到最后，秦泊淮才算是嚼明白了，这感觉像是吃纸，他把煎饼拿到面前，借着车窗外昏黄的灯光才看清煎饼里裹着的那一抹红，竟然是一张人民币。
秦泊淮把嘴里的煎饼吐到手上，果然看见手上的纸渣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
秦泊淮回想起了方才杜仲冷漠的表情，又回想起他配合地回答着自己的问题。
他承认，刚刚给杜仲塞钱是逗他玩，因为他想看看杜仲会是什么反应，可是杜仲除了冷漠就别无反应了，秦泊淮反倒觉得无趣，好家夥，原来这小子憋着一肚子坏水，搁这儿等着呢。
秦泊淮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却引起了司机的注意，司机乐呵呵地说道：“娃儿，你在笑啥子。”
连江方言很容易听懂，秦泊淮也就很熟络地和大叔聊了起来：“没什么，我只是太开心了。”
听见秦泊淮说普通话，司机也用不太正宗的普通话问道：“你是外地人吗？”
秦泊淮点点头，说道：“是的，我从j省回来的，来覆读。”
“哦。”司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去连江中学覆读吗？”
“是诶，大哥你怎么知道的。”秦泊淮心说莫非这学校有什么过人之处不可。
司机乐呵呵地说：“因为这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高中，覆读生一般都是去这里的。”
最好的高中，秦泊淮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自己回来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