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素
宣誓完毕后,下课铃声碰巧响起,一部分同学如释重负一般揉着朦胧睡眼趴在桌面上补觉,另一部分同学则不肯浪费一分一秒,抽了一册练习题开始刷题,杜仲自然是后者。
秦泊淮偏头打量着杜仲,他的眉眼好像从来不肯舒展,眉头总是揪着,眼里也透露着一股似乎天生自带的忧郁气息。
秦泊淮从包里掏了一个面包,放到杜仲桌上,说道:“吃早饭了吗?送你一个面包。”
“吃过了,谢谢,我不要。”杜仲看也没看就拒绝了。
“你姐姐给我的。”说着,秦泊淮拆开了另一个面包,撕下一小块喂进嘴里。
杜仲刷题的手微微一顿,难得地分了一些目光给秦泊淮,秦泊淮自然是从杜仲的眼里读出了些许不解,于是他很自觉地解释道:“我住你们超市楼上,你忘了吗?昨天桢姐跟你说过的。”
杜仲没说什么,低下头去接着刷题。
秦泊淮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也不气恼,相反,他属于越挫越勇型,杜仲越是不给他好脸色,秦泊淮就越想逗杜仲。
江逾白转过身来,眼里带着打量的意味,问秦泊淮道:“原来你就是杜仲他们家楼上的新住户。”
“哦?”听江逾白的意思,似乎早就知道杜仲楼上搬来了新邻居。
江逾白摆摆手,解释道:“不是杜哥说的,是我听我哥说的。”
“你哥哥?是哪位?”秦泊淮更不明白了,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和江逾白哥哥一个年龄段的男生。
江逾白单手撑着下巴,懒懒地说道:“我哥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在校外开了家花店,就在你们住的那条街。”
原来算半个邻居,秦泊淮心想。
江逾白还要说什么,一个中年男老师走进教室,把一沓子试卷撂在江逾白桌上,说道:“小江啊,帮我发发试卷。”
江逾白话说到一半被打断,还被安排了一个发试卷的任务,他拿起试卷,嘀嘀咕咕地说道:“次次让我发,也不知道科代表干什么吃的。”
秦泊淮见江逾白脸上写满了不愉快,便主动提出要帮江逾白分担一些发试卷的任务,江逾白喜上眉梢,分出一半试卷递给秦泊淮。
秦泊淮兴冲冲地站起身来,准备发挥自己乐于助人热心肠的长处,但是他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
“那个,我想问问,张书亦是谁…”秦泊淮看着第一张试卷上的姓名,有些发难。
别说用名字对应人脸了,他连这个班的人名都没见全。
江逾白满脸黑线,一时语塞,秦泊淮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
“那…”秦泊淮欲言又止。
正在秦泊淮发难时,他突然感觉手上一轻,等他反应过来时,杜仲已经拿着秦泊淮手上的一沓试卷走到教室后排了。
江逾白和秦泊淮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丝震惊。
“杜哥这是…主动帮我发卷子,我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江逾白把头探出窗外,一本正经地朝着西方望去。
秦泊淮看了眼空空的双手,又看了看站在教室后排发试卷的杜仲。
杜仲找了张空桌子,看了眼手里的试卷,把第一张试卷摆在一边,又把第二张试卷摆在另一边,最后把一沓试卷分成了几堆试卷。
他把几堆试卷分别放在几列座位的最后一排,拿到试卷的人很自觉地开始往前传,相比于老老实实穿梭在教室中挨个发的江逾白,杜仲的效率高了不少。
“谢谢你。”杜仲坐下后,秦泊淮连忙对杜仲说。
“你是真的很热心。”杜仲不冷不淡地丢出这一句话。
秦泊淮虽然不知道杜仲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杜仲肯定不是在夸他的意思。
但是即便这样,秦泊淮还是很开心,毕竟杜仲刚刚主动帮他发试卷,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一定的时间,他和杜仲是有希望成为朋友的。
语文老师邓素站在讲台上,在上课铃响起的时候,邓素双手相触一击掌,中年人特有的嗓音介于高昂与低沈之间,把一群刚刚触碰到梦境边缘的少年们拖回现实。
“该醒醒了,该醒醒了,上课了。”邓素拖长了尾音说道。
同学们如惊蛰节气时萌动的蛰虫一般,缓缓直立起身伸展肢体。
“来,大家起立。”邓素精神饱满地喊道。
教室里传来一阵拖椅子的声音。
秦泊淮条件反射,下意识一边鞠躬,一边拖长了声音道:“老——师——好。”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邓素的“同学们好,请坐”,而是一阵哄笑声。
秦泊淮不明所以地擡起头,看着周围的同学笑开了花,江逾白也回头朝他挤眉弄眼,唯一淡定的只有杜仲了,杜仲没有笑,只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秦泊淮。
“你们上课起立有什么别的传统吗?”秦泊淮凑近杜仲问道。
杜仲摇摇头,说:“没有。”
“那你们干站着是在干什么。”秦泊淮看了眼咧嘴笑着的邓素,更加搞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了。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杜仲说。
教室里的哄笑声渐渐平息下去,邓素这才开口打趣道:“看来新同学精神很好嘛,他的精神也感染了同学们,大家笑一笑就不困了。”
不好,一点都不好,秦泊淮心想。
秦泊淮尴尬地笑了笑,乖巧地立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邓素也不再说题外话了,他伸出双手,紧接着双手覆上了双眼,说道:“来,大家跟着我做,先揉一揉眼睛。”
秦泊淮不明所以地环视四周,见大家都伸出双手跟着邓素做,就连杜仲也乖巧地开始揉眼睛。
“来,用你的掌心捂热你的眼睛,新同学你怎么不动。”邓素说道。
秦泊淮划水摸鱼被抓了个现行,第二次被邓素点名,本着事不过三的原则,秦泊淮赶紧按照邓素说的开始做。
“现在来干洗一个脸,搓搓你们的脸蛋。”
“然后揉揉鼻梁骨,看看鼻子塌了没。”
“揉揉下巴,小心别把下巴揉歪了。”
不知怎么的,如果只听邓素说,秦泊淮总觉得这场面越发血腥,血腥得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来伸个懒腰,放松一下四肢。”
“大家瞌睡醒了吗?”邓素精神昂扬地问道。
“醒了——”大家有气无力地回答。
“那就请大家坐下,拿出刚刚的试卷,我先总结一下这次试卷的情况,抛开作文,一共还有九十分,八十分以上的同学有两位,一位是江逾白,另一位是新同学秦泊淮,大家掌声鼓励。”
教室里难得地发出一阵响亮的鼓掌声,前排的两位当事人,一个厚颜无耻地笑着,一个偏头看着自己同桌。
杜仲自然也是配合地鼓着掌。
邓素接着说:“好的方面就不说了,你们也听烦了,接下来我们说说不足的方面,第一,实用类文本错误率太高,这个题很难吗?”
众人都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不知道有没有把邓素的话听进心里去。
“还有,我这是语文学科,它不像你们的数学,语文主观题没有绝对的标准答案,拿诗歌鉴赏为例吧,就算不会做,也不能留白吧,留着空白是要让我给你们写评语吗?是吧杜仲?”
秦泊淮朝杜仲投去好奇的目光,只见杜仲缓缓摇头,但脸上却丝毫没有悔改的表情。
邓素激情点评了十来分钟,挑了一些错误率高的题进行讲解,期间反覆表扬秦泊淮,不仅夸他字迹端正,格式规范,还夸他思路清晰,逻辑井然。
一整节课下来,秦泊淮假笑已经笑累了,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邓素又跑过来激情鼓舞了秦泊淮一番,告诫他这一年一定要戒骄戒躁,坚持到明年六月份就好了。
秦泊淮只管点头,别看他平时一副热情又自来熟的样子,可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和老师交流,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坠五里雾中。
邓素唠叨了几分钟,总算是夹着他的文件夹走了,秦泊淮长舒了一口气。
江逾白转过身来,不怀好意地笑道:“看来老头对你寄望颇深啊。”
秦泊淮叹了口气,说道:“可能因为我是覆读生吧。”
江逾白朝秦泊淮挤眉弄眼,暗示他看杜仲,“你语文这么厉害,教教杜哥做诗歌鉴赏呗,六分的题啊,他是碰也不碰,据我观测,诗歌鉴赏这一大题,杜哥的得分为二到五的开区间。”
秦泊淮不明白,反问道:“三分和四分?这是什么意思?”
杜仲的眼刀子刮过江逾白,江逾白却只当没看到,兴致冲冲地给秦泊淮科普了起来:“你想,诗歌鉴赏这一个大题不是有一个选择题和一个主观题吗?选择题三分,主观题六分,杜哥运气好,选择题是能做对的,但是他脾气不太好,所以主观题最多只能得一分。”
秦泊淮看着杜仲一张冷脸更加冰冷,似乎散发着森然寒气。
秦泊淮小心翼翼地问江逾白道:“他脾气不好吗?”
江逾白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摆摆手,说道:“你这关注的重点跑偏了吧,重点难道不是二到五的开区间吗?”
秦泊淮觉得这个形容很喜感,他很想笑,但是一看见杜仲结满冰碴子的脸,秦泊淮就硬生生把喉头的笑声憋回了肚子里。
学生时代有数不尽的欢笑时刻,同学之间的调侃打趣,朋友之间的调笑互损,这些碎银光阴就算化成颗粒,风也会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很多年后,秦泊淮回想起他的高四岁月,还是会觉得那些日子仿佛近在眼前,一伸手就能触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