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府。
“把她洗干净,再去找个大夫来。”
顾知行将沈今棠放到榻上,看着自己身上被血迹濡湿的衣衫,紧皱的眉头拧的更深了。
“是,世子殿下。”
顾知行离开后,很快便围上来几个侍女七手八脚的将沈今棠扶起来。
——
夜幕低垂,黑云压城,火光冲天,映照着遍地的死寂。
城内,到处都是哀嚎,刀剑刺穿皮肉,血肉横飞。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烟尘,火光与夜色交织,将这座城池变作了人间炼狱。
残垣断壁间,沈今棠便藏身其中,一转头,对上的便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猎犬。
猎犬的眼睛闪烁着野性的绿光,穿透夜幕的幽暗,它露出一排锋利的獠牙,上面淌着粘稠的口水,在夜幕中寒光闪闪。
它的口鼻湿漉漉的,鼻孔扩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随着它低吼的咆哮声,口水从牙尖滴落,嘶吼着朝着她扑过来……
“啊——”
沈今棠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背后似乎还残留着被猎犬撕咬的疼痛。
她的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的膝盖,仿佛这样能给她带来一丝安全感。身体微微颤抖,长发如瀑布般垂落,遮住了她苍白的面颊,只留下一双惊恐未定的眼睛,透过发丝的缝隙,透露出无助和恐惧。
房间里的灯光昏暗,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的身上,为她的身影增添了几分凄凉。
她死死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指,指甲嵌进肉里也不松开。
疼,当然疼。
可也只有疼能让她知道她还活着,她从那座死人城池里逃了出来。
从今往后,她不光是为了她自己活,更是为了那满城冤死的亡魂活!
此仇不报,泉下难安。
“醒了?”
一道慵懒的声音传入耳中,沈今棠几乎是立刻警惕地看过去。
来人一身绯色,在这昏暗的室内,更是显得深邃而神秘。
他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梢缓缓滴落,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湿润起来。
男子容貌艳丽,眉眼间透露出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却又因那未干的发丝和随意披散的绯衣,平添了几分烟火气。肌肤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尤为白皙,与那绯色衣裳形成鲜明对比,更衬得他如玉雕般精致。
沈今棠眉心传来一阵刺痛,她想起来了,她已经从奴隶市场中出来了。
眼前的人是顾知行,京都第一纨绔。
而她也正是知晓了顾知行和沈太师结了仇,所以才特意将沈太师的私生女来了京都的消息传到他耳中。
果真如她所料,顾知行来了,还从奴隶市场中将她买下。
顾知行啊,长公主之子,多尊贵的身份啊!
他就像一把锋利的刀,而她,正要用这把刀,去斩断那些纠缠她的仇恨。
“多谢世子殿下救命之恩!”沈今棠仰头朝着他笑,嘴角的弧度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顾知行一时之间有点晃神,抬脚走上前去,伸出双手在沈今棠的脸上揉了两把,道:“要不是你这破锣嗓子,本世子还真认不出你来了。”
“洗洗干净,你这丑巴巴的豆芽菜倒是还能看的哈!”顾知行将她腮帮子上的肉捏在一起,倒是多了几分喜感。
真没想到脏兮兮的豆芽菜洗干净倒是变成了水灵灵的小白菜。
“世子殿下倒也是第一个说我丑的人。”沈今棠垂下眼眸,伸手拿过一旁的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缓缓流下,滋润了她那沙哑的喉咙。
茶的清香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似乎也稍稍平复了她心中的不安。
她的目光从茶杯边缘抬起,再次看向那绯衣男子,眼中的警惕早已变得无害,声音也恢复了几分从前的音色。
“丑倒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蠢。”顾知行拿出洗干净的荷包,在沈今棠眼前晃了晃,道:“从疾行的马车上跳下去,就为了这么一个荷包,你说你蠢不蠢?”
还算是这豆芽菜运气好,没摔断胳膊摔断腿。
沈今棠一看到那荷包,眼神即刻变得紧张了起来,伸手就想要去抢,可是却被顾知行躲过。
他四肢纤长,又特意将荷包高高举起,沈今棠不得不跪坐起来,努力伸长手臂去够,却总是差那么一点。
两人之间的距离因为这样的动作而变得微妙,沈今棠的呼吸渐渐急促,她的发丝偶尔拂过顾知行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香气。
顾知行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他伸手按住沈今棠的肩头,控制住她乱动的身子。
“想要?”顾知行故意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
沈今棠的脸颊因为焦急而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个荷包上,那是她哥哥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了,不容有失。
“世子殿下,那个荷包对我来说很重要,烦请还给我。”沈今棠尽量稳下声线,但紧蹙的眉眼还是暴露了她此时的心绪。
顾知行看着沈今棠焦急的模样,眯了眯眼睛,心下有了计较。
将荷包在指尖轻轻摩挲片刻,随后缓缓塞进胸前的衣襟里。
唇角微勾,他垂眸看向沈今棠,道:“还给你可以,有个条件。”
沈今棠将手攥紧,手心传来的刺痛让她稍稍清醒一些,她抬眸看向顾知行,道:“世子殿下是个好人,我相信世子殿下一定不会为难我。”
“好人?你还是第一个说本世子是好人的。”
顾知行理了一下衣襟,施施然坐在一侧,好整以暇地看着沈今棠,说道:“只可惜啊,本世子不是什么好人。”
“你啊,最好乖乖的听本世子的话,否则……”顾知行捏住沈今棠的下颌,半是戏谑半残忍地说道:“仔细你的小命。”
沈今棠笑着点了点头,只是那笑里面尽是苦涩。
她的性命?
真是好多人都想要她死啊!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要死,凭什么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却可以高坐于楼台之上,凭什么他们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的生死?
她的性命纵使卑贱,但也绝不会这般轻易地死在他们这些人的手里。
她要好好地活着,活着把那些人一个、一个地拉下高台。
“全凭世子殿下吩咐。”
顾知行眼神闪烁,眼珠子快速转了几圈,似乎在琢磨什么主意。紧接着,他的眼睛一亮,起身大步向外走去,片刻后又匆匆返回,手里多了几张纸,纸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字。
他将纸张放到沈今棠手上,说:“背下来,不管明天谁问你,你就照着纸上的说。”
这纸张上记录的就是十五年前沈太师在桃花村所做之事,他可是花了大价钱才打听到的。
这些东西从沈太师的亲女儿嘴里传出去,那效果……啧啧,可想而知。
沈今棠只是上下扫了一眼,便对顾知行要自己做的事情了然于胸,只是——
“世子殿下打算如此利用这些东西?”
如何利用?
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想那御史台之所以参他,就是因为沈太师在背后指使。
既然他这么爱参别人,那就让他也得好好享受一下被御史参的过程!
“明天你就跟本世子去御史台,将十五年前沈太师做的那些好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本世子就不信了,那些个嘴碎的家伙不把沈老头参的狗血淋头!”
沈今棠望着顾知行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微微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在眼窝处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像是给眼眸蒙上了一层薄纱。
“沈太师为官三十载,桃李满天下。御史台中有七成或多或少都受过沈太师的恩惠,他们会仅凭世子殿下一家之言,便去得罪自己的恩师吗?”
“更何况,世人对世子殿下多有偏见,沈太师前脚让他们参了您,您后脚就让他们去参沈太师,这在外人看来,怕不是存心报复?”
“本世子就是报复啊!”顾知行理直气壮的说道。
沈今棠:“……”
她说的是这意思吗?她的意思是顾知行的可信度很低,御史未必会听他的话,更会怀疑这事情的真假。
他能不能成功不重要,左右他是世子,即便做得再出格,也会有人给他兜底。
可她不一样,在这繁杂的京都中,她只有这一条命,一条所有人都轻视的性命来拼,来闯。稍有不慎,死无葬身之地!
可顾知行并未给沈今棠说话的机会,只是将纸张塞到沈今棠的手里,威胁道:“赶紧背,明天天亮之前都给本世子背熟它,不然本世子就烧了你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