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习清扬喜道。他把香烛交到严烟手上,将第十格的签解纸条都拿了出来,把手伸进去,用指腹摩挲,但有凹陷或刻印,便要摸出个所以然来。他默默记下第十格刻下的图案,又去摩挲其他格子。
果不其然,只有第七、第十、第五十五格,才有刻印。
习清扬从柜子里翻出白纸和一根墨条,沾了口水便在纸上默写出适才记下的刻印。那些刻印或半圆,或标点,像大大小小或长长短短的蝌蚪。
严烟扭头看了一会儿,看他画了奇怪的图案出来。“这是什么?”
习清扬啧啧称奇,觉得自己当真聪明极了,在武林美女面前显摆了一回,心里美滋滋的。“先前听君岚说过,波斯有种文字大有不同,来中原的探子也会用这种文字给交接人留下信息。君岚给我看过,大致与格子里刻的相似。”
严烟眼中映着火光,眉眼带笑地看着他说:“这种时候还记着他的好,怕也只有你了。”
习清扬微微挑眉:“诶,严家大小姐,又不是我约的你,记他好事的绝对不止我一个。”
严烟轻笑一声:“好了,那你赶紧解签吧,习大侠!”
“我不会这种字,得找个行家。”习清扬说完,将墨条丢到地上,把纸交给严烟收好。他们把东西放回原位,又从铁丝网隔窗那里翻了出去。
他们原来的计划是想直奔无锡城的铁斤斤当铺,可途中又听见几个平远门的厮儿逃窜在外,却在议论门主关星石被魔君杀害一事。如今树倒猢狲散,这些本就以银钱为主的下人便在院里搜刮了值钱的东西跑路。
习清扬本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严烟执意跟着,二人便尾随那几个厮儿来到望亭附近,见他们停在了村口前。
村口立了石碑,除了一个月字勉强看得清楚,其余的惨不忍睹,朱漆像是兑水涂的,根本无法凝固,像泣血一样糊得乱七八糟。石碑后面却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十里一亭,而且是那种能住人的亭子,四面围了大半,上面用葛麻当帘子。奇怪的是亭子外都有个堆着柴薪的火塘。
那几个厮儿将一个包裹上交给村口放牛的小童后,就静静站在原地,谁也不越雷池半步。不过多时,那门童去而复返,说了一句:“常真人收到投名状了,让你们先候着。”小童说完,又骑到了牛背上。
习清扬和严烟躲在树丛后面,不敢靠得太近。
严烟只道:“我在江塘住了这么久,竟不知道有这种地方。真人住乡里收投名状,真是闻所未闻。”
习清扬没好气地瞥她一眼:“你连家宅后面出人命都不知道,没听说这个旮旯小村有什么稀奇?”
严烟顶了他一胳膊,小声道:“习君子,劳烦顾点形象!”
习清扬嗯了一声,再嗯了一声:“形象是留给暂无良配的良家妇女,阁下名花有主,我的形象在你这里算个屁。”
他们等了一会儿,终于见到一个穿得有模有样的白须道人,从油菜花田间的小径缓缓走来。那道人头上是草编的发冠,脚上是草编的鞋,手里拿着厮儿适才上交的投名状,长得眉目和善,平易近人。“这几位朋友就是来投靠我们月沟寨的?”
那几个厮儿连连点头。有个说道:“是,是,我们一直盼着加入月沟寨,只是之前太穷,交不出投名状。”
常道人哦了一声,又问:“那几位又为何交得出了?”
“俺们都是粗人,没什么绝活,可这条命能拼一拼。”
“来时就……那个袁府的兵啊,他们推了一车子去进献什么王。我们趁他们不备,就抢来了。”
“对,抢了。”
常道人仰头捻须,似有什么想不明白:“你们抢了他们的车,那为何就这一袋?”
“就一袋啊!”
“不,是剩一袋。其余分了邻村去。他们也穷,咱们只需这一袋。”
“啊,几位朋友真是心地善良啊。月沟寨要的便是心地纯良的好汉。”常道人面露喜色,伸手去拍了第一个人的臂膀。他走到第二个厮儿面前伸出了手,忽然纵身而上。只见殷红的血液从那厮儿身后喷涌而出,把身后的一片油菜花染得到处都是血渍。
——是常道人的手穿透了厮儿的身体。
他把手抽回来后,手掌至腕口血淋淋的,未凝固的血液流到肘子处,透过衣袖滴落到了地上。
其他厮儿吓得腿都软了,跪下求饶,又是认爹认主,又是忠心不二。
常道人却像没发生过什么一样,和和气气地说道:“其实你们主子刚死,逃命谋生也情有可原。”他俯身扫过剩余的四人,像在考虑着是否要留下谁的性命,嘴角微勾,像在点评几个顽童。下一刻,却是一只手伸进去,把那人的心脏强挖了出来。
他脸色骤然转变,变得面目狰狞:“可你们这帮畜生偷了主人家的钱财,还贼喊捉贼,又在邻村艹死了人家媳妇,杀死他们一家七口。你们屠了人家整个村子,你好意思说是抢袁府的钱财救济村民?”
那五个厮儿剩下三个,其中两个已经跑了,剩下一个跪在地上,尿了。
常道人从‘投名状’里翻出了两枚金蝉,手势优雅,像是拈起了几片落叶。下一刻,他手劲突变,那两枚金蝉被急速打出,直接穿过了那两个厮儿的胸膛。他将额前碎发撩到耳后,慢悠悠地说道:“两位朋友来了多时,为何不现身啊?”
习清扬看着严烟撇嘴一笑,表示被抓包了,一起出去自首吧。人一站起来,也把严烟拖了起来。
严烟瞪他一眼,心道:“真没见过这么缺心眼的人!”
常道人就在原地没动,待习清扬从树荫下走出来时,才了然道:“啊,原来是习大君子。有失远迎啊,有失远迎。”见到严烟时,又不禁诧异:“咦?是你?唉,今日我真是运气不好,背到天王老子家啦!”
严烟只觉得这个人说话阴阳怪气,听他口气像是认识自己,可她却不记得自己见过他。
习清扬也清楚身边这位美人眼中只有柴君岚和沈壁。那谁谁,这谁谁,全都是这两位身后一条线联系起来的一干人等,能记住就记住,不过多半记不住。他对着常道人拱手道:“无常鬼好兴致,从地狱来人间当乾道,又入民间当寨主。你可比我某位兄弟活得精彩多了!”
严烟闻言,不禁背脊发凉,不想眼前这位‘常道人’非但不是一般道人,竟还是个人人喊打的恶鬼头领!
十罗刹,无常鬼——这可是十二罗刹‘祸白衣’之后,最难缠的恶鬼了。
当初,严母告诉严烟,柴君岚与十二罗刹相互勾结,杀死了崀山鬼仙。鬼仙死后,柴君岚又找来松江九鬼,设陷杀害了十二罗刹。此事还被江湖上的人以讹传讹,说柴君岚坠入魔道,以鬼打鬼,想收服魔教,一统江湖。
许是说书人夸大其词,但严烟自认世事必有出处,不会各个都是空穴来风。
——至少十二罗刹死了,就应该是真的。
那如果无常鬼没死,其他的恶鬼是不是也没死?严烟想着,也就直接问了:“你说你是无常鬼,可别人都说你被杀了。那十二罗刹到底死了没死?”
习清扬听得险些要喘出痨病来。你该问别人到底活不活着,而不是死了没死吧?谁喜欢别人一上来就问候你怎么没死成?这是有多大的仇怨?何况对面站着的还不是一般人,而是一个一手能把人胸口捅穿的恶鬼头头。
无常鬼却哈哈大笑:“百闻不如一见啊!都说严家小姐纯真漂亮,文武双全,我看他们少夸你一句直来直去,哈哈哈哈!”
他们聊着,那剩下的厮儿想趁机逃走,半截身子已经爬进了油菜花田。
无常鬼眉眼一冷,收了笑意,就地拿起一块大石砸了下去,把那厮儿的脑袋砸得血肉模糊。厮儿的身子抽了一下,便没再动了。
无常鬼哼哼两声,转而一笑:“既然喜欢钻进去,那就好好当花肥吧!”吩咐了那骑牛小童去清扫,转头又邀请习清扬和严烟到他屋里做客。
眼看习清扬要踏过月沟寨的石碑线,严烟拽了他一把:“他是无常鬼,是个大阎罗。我们要是进了地狱,还能出来吗?”
习清扬有心无力地看着她道:“姑奶奶,你可真是大世家的大闺秀啊!无常鬼要想杀了我们,早就动手啦,不会请我们去做客。”
无常鬼走了几步,回头对着严烟灿烂一笑:“严家小美人是不是误会我啦?人家生是柴君岚的人,死是柴君岚的鬼。你们是柴君岚的朋友,那我可要大大的欢迎!无量天尊,欢迎来到月沟寨哇。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