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谢琼婴心里头挂念着杜家的事情, 加之身上的伤痛折磨,这两日过得都不太安生,明日便是大年初五,距杜家行刑只有三日的时间。
今夜, 他竟梦到了和杜鹤安初识的时候。
杜鹤安比他还小上一岁, 至今都尚未及冠。
他们相识于三年之前, 谢琼婴是在酒楼里头认识的他。那夜他一如往常在酒楼之中买醉, 时至深夜,他方才从厢房之中出来要下楼梯,就见得杜鹤安和那酒楼老板堵在楼梯口大吵大闹。
“你当我没钱啊?小爷家里有的是钱, 我都同你说了,我的小厮跑回家取钱去了, 你先放我走,一会回去晚了要挨我老子骂了!怎就听不懂话呢!”
那时候杜鹤安年纪尚小, 还是第一回 上了酒楼, 好死不死没带钱, 这老板认钱不认人,又看他年纪不大,谁知道拿不拿得出来这么多钱, 到时候拍拍屁股跑了可怎么办?没钱?没钱也得叫他家里人来送钱。
“这位小公子莫要着急, 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你就当体恤体恤我了, 你这消费的实在太多了,两坛杜康, 一坛金华酒, 我真不敢放你走啊。”
这么点大的人就喝上了这些,还真叫会享受。
杜鹤安骂道:“我去你的, 我体恤你。您体恤体恤我吧先,回去晚了小爷的零用钱又要被克扣了。你看看我穿的衣服,瞧瞧这绸面挺括又细密的,像是没钱的样子吗?!”
杜鹤安的大嗓门那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尤其同人吵架的时候,恨不得用声音就把人震死。
谢琼婴靠在旁边听着两人争执,听得脑仁疼,走到楼梯口说道:“烦请您二位让让,借步下个楼。”
谢琼婴身材高大挺直,眉眼俊朗,身上穿的衣服一看便是最上等的料子,这等相貌气度,非富即贵。
杜鹤安眼睛一转溜,计谋上心头,当场坐到了地上抱住了谢琼婴的大腿,“我的好哥哥,您是哪家的人呐?今个儿就认了我当个小弟吧,我出门没带钱,您帮我垫一垫,我明日就将钱送还给你。不!不用明日!我一会就让小厮把钱送到你府上去。”
谢琼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这样......厚颜无耻的人。他拔了拔腿,却怎么都拔不动。总归他也不差钱,花钱消灾,扭头便吩咐了小厮给钱。
杜鹤安都还没来得及继续撒泼打滚,就见谢琼婴已经替他给完了钱。
在他目瞪口呆之际,谢琼婴已经趁机抽回了腿来,转身就下了楼。
他反应过来,冲着楼下大喊,“大佬!!你还没同我说你是哪一家的人呀!”
杜鹤安的声音如猛虎野兽,直直往谢琼婴的后脑勺上撞,他只是擡手摆了摆,意思便是算了,这钱就当请他的了。
谢琼婴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可杜鹤安就这样缠上了他,打听到了他是哪家的公子之后便一直在他的身边晃荡。
谢琼婴上赌场,他便跟着去;谢琼婴去秦楼楚馆听曲,他也要去;就连谢琼婴外出钓鱼,他也要拿个杆子来杵在他的旁边。
烈女尚且还怕郎缠,况且是像杜鹤安这样没脸没皮的人,时间久了,谢琼婴也就和他玩一块去了。
被梦魇住,谢琼婴再醒的时候已经快到翌日晌午,他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唤了晴萱来问,“三奶奶人呢?”
晴萱道:“早些的时候徐家大公子登门,后来国公爷就把三奶奶唤去了。”
谢琼婴只觉得太阳穴凸凸地跳,他不顾晴萱阻拦就要起身,冷声道:“替我着衣。”
谢沈那天去了都察院后就说要他们和离,是徐彦舟吧,是他还不肯死心。
谢沈那天终究是没能办成这事,他最后一刻起了私心。他知道这样或许对宋殊眠来说不公平,但他也没办法,谢琼婴这样的执拗,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除了陛下罚的二十大板开外,徐彦舟确实没对谢琼霖本文由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欢迎加入用刑。徐彦舟遵守了承诺,可是谢沈却没能把宋殊眠送回去。
徐彦舟今日找上了门来,还能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想来领人的罢了。
谢沈和徐彦舟一块在谢家的花园那处会面,二人在亭榭内的圆桌上面对面而坐。徐彦舟温声道:“国公爷,我是来接表妹回家的。”
徐彦舟鬓角无尘,看着谢沈的目光也是不染纤尘。
谢沈没有回答,只是问起了别的事情,他看着徐彦舟沈声说道:“你接殊眠回家?可你已经娶妻,你带殊眠回家是置她于何地?”
徐彦舟在前些年的科举里头高中探花,后连着升了官阶,只几年的时间就走到了如今这样的地位,他的心眼自非寻常人能比。而今见到谢沈这样问,不由心下一凛,然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
“表妹若是想要,自是可像从前一样居于徐府。”
像从前一样居于徐府,徐彦舟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有他自己清楚明白。
回到徐彦舟的身边,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脱到了另外一个牢笼罢了。
谢沈问道:“清梨可知道此事?”
徐彦舟默了片刻,而后说道:“她知不知道都是无妨,纵使知道了,也不会如何。”
谢沈冷哼一声,“你倒是说的轻巧,她是你老师的孙女,你还真敢这样对她?你闷声不响地将你的表妹接了回去,可知是一下子伤了两人?而且,你又怎么知道你的表妹心里还有你,还愿意跟你回去呢?”
徐彦舟是明白了,谢沈这是反悔了。
他的脸色微沈,却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愿不愿意,还不是表妹说了的算吗?”
谢沈知道徐彦舟这是想要见宋殊眠一眼,若是叫宋殊眠去选,不用想也知道会选什么。他有些迟疑,想要拒绝,却听得徐彦舟温声说道:“我自然是想为了表妹好,我只要亲自见她一面,若是她不愿意的话,我自然不会强求。”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却又像是掺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冰,叫人难以拒绝。
况且本来就是谢沈反悔在先,徐彦舟如今这样说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谢沈好歹也算是个长辈,顶着徐彦舟这清泠泠的眼神更觉得面薄,对下人吩咐道:“去春澄堂把三奶奶唤来。”
徐彦舟笑道:“谢国公爷。”
见到徐彦舟这样子,谢沈更觉得丢脸,分明是自己反悔在先,他却丝毫不见生气,若是徐彦舟吵一顿,或者挟恩图报都好,可他就是这样淡淡地笑着,谢沈也无颜再在这处待下去了,起身说道:“那你们表兄妹好好叙旧罢,我先行离去。”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谢沈走后,徐彦舟的嘴角终挂不住笑了。他早就该猜到了的,谢琼婴若是能这么轻易地放手也就不是谢琼婴了。国公爷出面了又能如何?也没有用。
宋殊眠啊宋殊眠,你到底是使了手段能把人勾得这样不放啊。
国公府太大,春澄堂到国公府的花园那处有一段路,徐彦舟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这雪已经还在下,眼看着是要一直下下去了。亭榭之中,风雪交加,而徐彦舟岿然不动地坐了一柱香的时间,像是察觉不到冷一般。不远处,宋殊眠踏雪而来,就算穿着厚重的冬衣,也依稀能见得起身姿袅娜聘婷之态。
花园这一处有不少的丫鬟仆从,两人以表兄妹的身份见面,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的。
宋殊眠缓步入亭榭之中,让沛竹撑伞等在外头。
今日是个晴雪纷飞的日子,屋檐之下铃铛被风拂过叮铃作响。
宋殊眠前几日挨了冻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利索,为了御寒,里三层外三层套了不少的衣服,外头还套了一件鹅黄连帽斗篷,能将整个人兜住。
她走到了徐彦舟的跟前,坐到了谢沈方才坐过的位置,伸手掀下了帽子,露出了一张净白的小脸。早晨的阳光正好洒在两人的侧面,在他们的身上发丝上镀了半边的金光。
徐彦舟看着她直截了当问道:“可愿和离?”
宋殊眠反问道:“和离了之后呢?回到你的身边继续像从前那样待着?你已经娶了妻子,那我该以什么样的身份侍奉着你呢?”
宋殊眠字字珠玑,这便是不愿意了。徐彦舟脸上一如往常带着笑,只不过眼中的寒意已经十分刺人。
宋殊眠继续说道:“是表哥同国公爷说的叫我们的和离的罢。”
宋殊眠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徐彦舟嗤笑了一声, “我当表妹嫁了人后脑子还不好使了,没想到还真是一如往常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