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谢琼婴什么话也没有说, 只是退到了一边给他们让路,就连礼也不曾给他们行过。
内阁里头的人,都是大昭最厉害的几位文官,谢琼婴这样, 实在是有些不把人放在眼里头了。
有位和阁老说道:“我倒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晚辈, 当真是首辅教的好学生。”
这位阁老向来和闻昌正不对付, 也难为他还记得四五年前的事情, 拿出来刺闻昌正。
闻昌正只是咳嗽了两声,旁边任职户部侍郎的明阁老就出来说道:“哎呦,李阁老这是哪里的话,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况且我当初人在首辅底下教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学生后来犯的的事情怎能怪到了老师的头上去呢。”
明婉琴的父亲明侍郎也是内阁的几位阁老之一。
李阁老只比闻昌正小上一些,也蓄着一长络的白胡须, 他身体微胖, 肚子稍挺, 这会皮笑肉不笑说道:“这俗话说得好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怎么就不能说子不教父之过呢?”
这些阁老都是些个人精, 朝堂上争, 散了朝后还要争,这会当着当事人就打起了嘴仗, 丝毫不顾及闻昌正和谢琼婴两人还在一旁。
宋殊眠察觉到了谢琼婴身边的气压微沈,在两人争得起劲的时候, 只听他忽地轻笑了一声, “子不教父之过?我倒是不记得首辅大人教我什么了,那可是整整一年的时间呐, 首辅大人只顾着......”只顾着欺压他,斥责他,贬低他......
谢琼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闻昌正沈声说道:“好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休要再提。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是好是坏,谁都改不了,也干涉不了。”
谢琼婴如今这样闻昌正全都推说是他的命数。
好一个改不了,干涉不了。对,姑且就算是他谢琼婴道心不稳,到了如今这样的境地全算他自食恶果。
谢琼婴听到这句话嗤笑出声,“首辅大人的意思便是命由天定吗?”
“但学生倒是更相信事在人为。”
他许久没和闻昌正再有见面,从前他当闻昌正的学生也只奉他的话为圭臬,这一回是二人是实实在在的第一回 交锋。
闻昌正究竟为何如此崇尚命由天定之说,其中缘由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他做了这些亏心事,全都推说是天,是命,像话吗?
闻昌正闻此神色微变,谢琼婴双手环抱交叉于胸前,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眉眼之间的气息却又让他觉得无比熟悉。
明明只是这样一句话,却让闻昌正心神不定。
闻昌正终不忍再看,转身离开了此处。那些阁老们见到首辅离开,也都相继离去。
掌印太监李进方才在殿内目睹了一切,见到事态平息才从里头出来了,他到了谢琼婴的跟前说道:“三公子,皇上说若您是为了杜家的事而来,那还是请回吧......”
李进怕谢琼婴要闹,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神色。谢琼婴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他自哂一声,转声说道:“那如果不是为了杜家的事来,是不是就能带我进去了?”
李进原以为谢琼婴定是为了杜家的事情而来,见他这样子说便有了一瞬间的错愕,好在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了谢琼婴的意思,道:“那是自然。”说完这话便领着二人进去了。
宋殊眠在一旁有些摸不着头脑,谢琼婴分明就是为了杜家的事情而来,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崇明帝方才商议完政事,这会有些疲累,让李进回来了之后替他捏肩捶背。
他阖着眼睛,面上也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沈声问道:“你今日不请自来,是何事?”
谢琼婴直截往地上跪,宋殊眠见此也忙跟着跪了,只听他道:“我想求一个人的命。”
崇明帝闻此兀地睁开了眼来,转头看着李进说道:“不是说了为杜家的事情来的话别把人带进来吗?”
李进也十分委屈,方才谢琼婴分明说不提这事啊。
谢琼婴道:“是我骗了掌印,舅舅勿怪。我不奢求能要杜家的男丁,我就要一个女眷。”
男丁万不能留,就算是杜家年纪最小的孩子如今只有五岁,也留不得。
但女眷,若是留的话,也有隐患,崇明帝也不放心。
他道:“女眷?为何?”
谢琼婴垂眸说道:“我心悦她,见不得她死。”
宋殊眠没有想到谢琼婴竟然如此说,他心悦杜嘉乐?但很快便猜到这是谢琼婴弄来的借口说辞。崇明帝问他为何要救杜嘉乐,他还能怎么回答,这是最稳妥不过的说法,况且谁都晓得他为人向来不正经,这样的说辞倒也不会惹人猜忌。
崇明帝看了一眼宋殊眠,又看向了谢琼婴说道:“你当着你妻子的面说你心悦别人?”他冷哼一声,“你还真说得出口。”
宋殊眠看了一眼旁边的谢琼婴,见得他也转头看着自己,谢琼婴朝她眨巴了几下眼,宋殊眠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对崇明帝说道:“民妇非有容人的雅量,但只愿郎君好,郎君若是真心心悦那姑娘,民妇也见不得郎君因那女子的死而心伤。”话毕她还故作忧伤地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皇上愿顾及民妇一二分,民妇感激不尽,但郎君好,民妇便好。”
宋殊眠本就生得娇俏明艳,这样的姿态谁看了不心软。
宋殊眠这话听着倒是没什么纰漏,崇明帝闻此只是对宋殊眠道:“如此看来,你还是不太喜他。”
“朕倒是没见得,哪家的妻子会对丈夫这样宽宏大量。就拿长宁来说,若是有人跟明净沾了一点边,真真恨不得杀了那人才能舒畅。”
见到崇明帝还提到了谢沈和长宁,宋殊眠一时之间也摸不准他是什么心思,却崇明帝对谢琼婴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谢琼婴知道,若是回答不好了,那杜嘉乐的命便保不住了,他思忖了片刻后说道:“她被抄家灭族,家里没有父兄子弟,也没有家财了,孤苦一人无所去处,留她在身边,又恐碍了殊眠的眼。舅舅留下了她的命已经是恩赐,我给她一笔钱让她能去多远就去多远吧。”
说是碍了宋殊眠的眼,其实是碍了崇明帝的眼。
此人留在京都自然不行,天子脚下,万一她闹出什么事来可不好。崇明帝问道:“朕怎么能确信她这株火苗不会烧起来?纵是星星之火亦可燎原,虽是一介弱女子,但朕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下后患?”
谢琼婴看着崇明帝说道:“我为她担保,若她要闹,舅舅只管来取我的命。”
谢琼婴眼神坚定,话音在大殿里头经久不落,他以他的命来作担保,是铁了心的要救杜嘉乐。
不过只是个弱女子,送走也无妨。
崇明帝思虑了良久,最后终于说道:“好,你把人送得远远的,永生永世不得踏入京都半步。”
谢琼婴磕头道谢,“谢主隆恩。”
谢琼婴和宋殊眠离开了这处之后,崇明帝看着谢琼婴的背影看了许久,良久,他才对着旁边的李进问道:“你瞧着,他是不是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看着是长大了一些。”
崇明帝听到这话竟笑了笑,“好事,是好事,总是要长大的,也不能一直这样子下去。”
李进不知道崇明帝这话是什么意思,揣摩一番之后还是说道:“可皇太后忌惮他。”
皇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先皇并不怎么喜欢她,以至于她当皇后的时候受了不少的委屈。如今成了皇太后之后,便一心只有了权势,不再会落入当初那样困窘的境地。
崇明帝知道皇太后存得是什么心思,面上她是最疼爱谢琼婴的人,可是呢?背地里头却怕他怕得要死,就怕谢家有一天爬到了朱家的头上去。长宁只有这一个独生子看不明白,便把谢琼婴当成了个宝,她也在一旁当个顶了天放纵他的皇祖母,为的不就是叫谢琼婴走上歪路吗?
崇明帝说道:“他是个好孩子,朕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不会看走眼的。他被首辅和母后逼成了如今这样,心死则道生,欲灭则道存,如今经了杜家这一遭,总该要走出来了。”
崇明帝一直都知道,知道谢琼婴经历的事情,只不过他一直在旁边漠视着一切。
谢琼婴若是能振作起来的话,他也乐见其成,他是谢沈和长宁的孩子,那便应当是他最疼爱的外甥。
宋殊眠和谢琼婴坐在了回谢家的马车上,两人奔波了一日,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这一个年哪里都热热闹闹的,唯独春澄堂就跟没了人气一样。今日还是年后第一回 出门,外头大街上的人流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街上已经点了不少的灯,灯光如珠夜放光华,大红的绸缎系在大小店铺的屋梁之上,又添了几分喜气。此时箫鼓沸腾,欢声笑语溢于千门万户之中。
宋殊眠掀开了车帘看着车窗之外的景象,似乎是被这股热闹的气息吸引,一时之间竟看得入了神。
宋殊眠算不上多喜欢热闹,只是从前在徐府的时候一年到头也不出了几回门,纵是出门也都是因为徐彦舟的缘故。今个儿大过年的日子,街上这样的景象,六年里头也见不得几回,是以才上了心多瞧了几眼。
谢琼婴见她看得这样入神,想到这些时日宋殊眠也没能过个好年,便擡声对赶马的车夫喊道:“停车。”
车夫听到了指令,便赶忙收了鞭,待到马车停稳之际,谢琼婴拉着一脸愕异的宋殊眠下了马车。
宋殊眠问道:“怎么突然下马车了?”
谢琼婴轻飘飘地觑了她一眼,道:“你那双眼珠子都要掉车窗外头了,我可不得给你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