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簪子
徐音知道魏玉一向是这样的。
明明可以用钱摆平的事情, 他偏要杀人。就像现在,她明明也可以摆平这件事情,突然半路杀出来一个厂督, 还直接杀了一个人。
……是一贯的作风。
徐音依旧缩在齐萤怀里, 低声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
她不敢睁眼, 此时也不想看见魏玉。
魏玉听得出来徐音很害怕。他移开自己频频想放在她身上的目光, 低下头去,却又忍不住擡头,又忍不住移开目光。
吓到她了。
他顿了顿,淡淡挥手:“来人。”
西南匪患严重, 想必也是时候整顿。魏玉这次前去西南平定祸患,带了不少人。黑暗之中很快出现不少黑衣人, 直奔众大汉而去, 依次制服。几个土匪的脸已是如死人一般,他们忙求饶:“厂督丶厂督饶命啊!小的们只是听老大的指挥,并非故意半路打劫, 而且也必定丶不会对您夫人做什么事情啊!”
店小二和匆匆出来的老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客官——不厂督大人,您熄熄火。咱们小店也不是故意干出这种事情的, 实在是有人指使。小的们知罪,求大人宽宏大量饶了……”
魏玉听得来火。但徐音又在这里, 他不好发作,只是按了按太阳穴, 冷声开口:“先拿住, 送到西南府上大牢。”
新来的小太监不是很懂这位厂督的脾性,不合时宜地问:“厂督,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舟车劳顿,在路上还得给他们找干粮。”
“……闭嘴。”魏玉忍着怒气低声说完, 擡头却看见徐音准备走。
“徐……夫人,慢着。”
他嗓音诚恳,甚至有些微微地颤抖。徐音没说话,又将齐萤的手抓紧了一些,小声道:“齐萤,我想走。”
风声越来越紧,外边风雪交加,夜沈如水。
齐萤没听清,想“啊”的时候,魏玉又喊了句:“夫人。今日天寒地冻,不如在这客栈歇一晚,明日再走可好?”
齐萤从来没听过魏玉这样低三下四地说过话。徐音淡淡擡眼,就连头也没回,声线薄凉:“谁是你夫人。”
她说完就往门外走。不知道为什么,一边走,她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流。风雪太大了,冻得她一张小脸通红,车夫在外面等待许久,焦急道:“徐姑娘,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音道:“走吧。”
车夫说:“风雪太大了。”
徐音咬住唇,一言不发。齐萤在她身后跟着,“哎呦”了一声:“徐音,你要不就在这客栈歇一晚吧?车夫也不好走,今晚风雪太大,冰封还不知道要多久。今年这天气太冷了,就连西南也这样,没办法。你就当这里没有厂督,行不行?”
齐萤说得口干舌燥,徐音低下头,不想有任何表示。
“你不想看见他?”齐萤问。
徐音红着眼眶点头。
雪稀稀散散地落在徐音的乌发上,她披上斗篷,想了想还是往回走。
正巧和匆匆赶来的魏玉对上。魏玉的目光和她的相撞,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又很快别扭地移开。
“徐姑娘,齐姑娘。”魏玉停下脚步站定,干涩着说出这一句。
徐音的眼眶陡然间红起来,开始发烫。她抿了抿唇,小声说:“什么事?”
“今夜风雪太大,这里的匪患大概不会再来。我安排了不少人,此地安全,不如在此歇一晚再走。”
魏玉可以说在求她,徐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总感觉下一秒——魏玉似乎就要俯下身来,以最卑微的姿态去求她。徐音僵在原地,回过头去。
她站在屋檐下,看向门外飘飘洒洒的雪花。雪落在手心,触及冰凉。她低下头去,感受到雪花洒在自己的鸦发之间,有点冷。魏玉和她并肩而立,他一凑过来,徐音又往反方向挪了挪,抓紧了披风的带子。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屋檐下,没有出声。魏玉没有披风,他任凭雪淋在发上,唇角僵硬地往上扬了扬。
一起淋了雪,那是不是就算……一起白头了?
若是真能白头偕老,该多好啊。
魏玉看向低头的她,又俯下身来,尽力让声音放低一点:“徐姑娘,风雪太大,在此歇一晚吧。”
徐音没见过这样的魏玉,倒是让她挺惊讶。她抿唇,半晌,还是道:“好。”
只有一个字,冰冷得没有任何情绪,像是从来都没人认识过魏玉这个人。
魏玉顿了片刻,看见徐音正擡步往屋内走。他骤然间转过身,就在徐音身后,说了一声:“对不起。”
徐音现在不是傻子了,他对她什么心思丶又对她做了什么,徐音都一清二楚。她不再是被蒙在鼓里的笨蛋,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丶正常的姑娘。
这一句“对不起”,他必须要说。
徐音没有给一个眼神,一句话都没有说。魏玉想追上他,却发现自己脚步沈重,怎么也擡不起脚。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放下想擡起的手,苍白的唇干裂。
心中总有种无力感,还有无边无际的空虚。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对不起”就能解决的事情,伤害了就是伤害了,利用了就是利用。就算再怎么补偿,造成的伤疤也不会覆原,可能无济于事。
徐音快步走上二楼的房间,店小二不敢再怠慢,给她安排了一间上房,和齐萤同住。
推开门,屋内已经点燃了灯。徐音坐在床上,一言不发。桌上的蜡烛很快就要燃尽,齐萤蹑手蹑脚地坐在床沿,小声道:“你哭了?”
徐音抹了把自己的眼泪,一张小脸苍白如纸,眼圈早已是泛红了一大片。她小声说:“嗯。”
“哭什么呀?看见厂督就当他晦气,没必要哭。”齐萤慌了神,安慰道,“不过我瞧他现在对你态度还算好,难不成是真心认错?”
徐音摇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哭,心里就是很难受,想起以前发生的太多事情,就像一口气喘不上来。”
现在在魏玉面前,她会忍耐住自己的所有情绪。
都是装的罢了。
“啊……那你恨他,就冲到那边把他杀了呗,”齐萤说,“我功夫好,可以保护你。”
徐音当然知道齐萤不会真杀了魏玉,魏玉是朝堂上的重臣,若是就这样死了,大齐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风云变幻。
她噗嗤一笑:“好啦,我知道啦。”
晚上二人睡在一起,徐音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翻来覆去,骤然间听到隔壁有声音,似乎是酒盏碰撞的声音。
徐音睡在里面,她本来想下床去瞧瞧,外头的齐萤迷迷糊糊地说了句梦话:“我也好想……和他共白头啊。”
……不行,她先去探探虚实。
她蹑手蹑脚地蹲下身来到墙边,听墙那一边传来的声音。
那边好像只住了厂督。
徐音屏声静气,心跳却莫名其妙地开始加快。她听见小太监道:“厂督,您还是别喝了,明日风雪交加,不好去找医馆,若是真喝出了毛病……”
“退下。”魏玉似乎在遏抑着怒气,斟酒的声音却不断。
徐音抿了抿唇,又听见小太监道:“那……奴才先退下了。”
“门带上,怕风吹得门作响,”魏玉顿了顿,徐音费了好大力气才听到他在说,“她在睡觉,别吵醒她了。”
徐音脚步一僵,缓缓地站起身来,靠在墙边。房间那一头已然是没了任何声音,灯也熄灭。她带上门,披了件披风,又蹑手蹑脚地下楼去。
门外大雪纷飞,冷得彻骨。徐音冷得浑身都在抖,一张小脸冻得通红,搓了搓手心。她将头发上的簪子取下来,握在手里,泪水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忘掉魏玉吧。
可是她怎么也忘不掉。
她很害怕魏玉又会将她当成牺牲品和诱饵。她是大齐公主的身份已然揭露,岌岌可危。若是魏玉再动些什么手脚把她送出去……
她将簪子握在手心,紧紧地闭上眼睛。魏玉和她的一点一滴像如潮水般涌来,占据在脑海中,怎么也忘不掉。下一秒,她将簪子举起来,向雪中摔去——
簪子本来颜色就浅,若是在雪里头,恐怕都看不见了。
她回头准备离开,却骤然间对上一双眼睛。魏玉披着一件修长披风,长身玉立,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口,大概站了许久,居然一点声响都没出。
魏玉淡淡道:“你把簪子丢了。”
语气没有丝毫情绪。
徐音“嗯”了一声,直接跳过他往屋里走去。她听见魏玉浑身都是酒的味道,神情木然,朝雪中走去。
她楞了一楞,听见身后有刨雪的声音。徐音惊愕地回过头,看见魏玉身形不稳地跪在雪里,身形显得单薄了许多。他一双手被冻得通红,还是不停地挖雪,像个慌张失措的孩子。他话也说不清楚,脊背深深地弯下去,不似东厂提督那般风光无两,倒像个弃儿在垃圾堆里找什么丢了很久的珍贵东西。
从一边又找到另一边,他一双手冻得像是能滴出血。
徐音的指尖也在颤抖。魏玉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问她:“徐姑娘,我的夫人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