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星崩月裂
◎现在,他已不知该如何重新变回机器。◎
路峥正在对向晴描述气运锦鲤现在的模样, 眼角馀光里,忽然有一抹黑影掠过。
他猛地转头看去,沈声道, “糟了, 是凶煞!”
“凶煞?”向晴先是一楞, 然后也反应过来了,看着路峥, “是向红鱼……不会吧?”
她是想过,今天的失败必定会给向红鱼带来巨大的打击,让她彻底承认自己的失败。刚才路峥说她的气运已经恢覆, 向晴就猜到自己的想法成真了。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没有了锦鲤气运镇压, 向红鱼的凶煞之气竟然爆发了?
要知道, 她现在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路峥只是路过被煞气入体,便已经那么麻烦,至今还坐在轮椅上。现在凶煞在向红鱼身上爆发,她又会如何?
此刻的向晴虽然看不到那一幕, 但心里也莫名的不安, 连忙问道, “要跟上去吗?”
她没有忘记, 上次在长宁寺,了因大师的态度很清楚,既然凶煞自愿转世为人,不再祸害天下, 那就要为她保留这一线生机。若是贸然打破目前这种平稳的状态, 就势必要付出代价。
十八年前, 凶煞走到哪里, 就能将灾祸带到哪里,十八年后又会如何?
路峥拧着眉,一直望着煞气远去的方向,听到向晴的话,才收回视线道,“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
“我也去。”向晴立刻抓住了他的轮椅。
路峥推开她的手,看着向晴道,“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你不要掺和进来。”
“这怎么可能只是你的责任?”向晴反驳。
路峥跟凶煞之间确实有血海深仇,但向晴又何尝不是?从她的角度来说,从一开始,了因大师想要的那种平稳,就是不存在的。她和向红鱼必有一争,而这一争的结果也必定是不死不休。
现在的发展虽然略有些超出向晴的预料,但她既然赢了,当然也必须要承担起责任,收拾这场争斗带来的结果。
这样说来,向晴的责任应该更大一些才对。
毕竟凶煞和向红鱼本是一体,路峥只是报仇,可以直接找她,向晴却是必须要从向红鱼那里夺回自己的气运。
路峥摇头,还是不赞同地道,“你方才消耗太大,身体状态不佳,跟上去反而容易为凶煞所趁。”
“我已经恢覆了。”向晴立刻道,“你刚才自己说的,我的气运已经完全恢覆了。现在还不知道她那边是什么情况,有我在,至少可以保证我们的安全。”
反正,向晴是不可能让路峥独自一个人去的。
因为路峥解决凶煞,就一个办法:用自己当容器,能装多少算多少。但这个过程,对他来说不仅痛苦,还很危险。路峥花费了很大的代价,才勉强维持住了体内两种气的平衡,平时吸收点稀薄的煞气还行,但正面对上凶煞,绝无胜算。
“你……”路峥叹了一口气,还是拗不过她,“罢了,走吧。”
两人转身要走时,才发现,周围护卫着他们的道士和僧侣,此刻全都齐刷刷地看着他们,显然已经听到了他们之前的对话。
“路师兄,”一位上清派的弟子按捺不住,问道,“听你方才的意思,莫非已经找到了凶煞的踪迹?”
他们其实根本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来对付谁的,只是听路峥的号令,至于什么转世丶借运丶抱错……就更是一无所知了。这会儿听路峥的意思,他们之前对付的似乎是隐藏身份的凶煞,叫人如何能不吃惊?
吃惊之外,又有点跃跃欲试。
这凶煞出世十八载,在名门大派之中曾经掀起过不少波澜。虽然时至今日,已经没多少人提起了,但这种玄学界发生过的大事,初入门庭的年轻人们,难免关注。何况他们都很清楚,这些年来,路峥一直没有放弃过追踪凶煞。
上清派弟子如此,长宁寺的就更不用说了。
要知道,苦真大师就是死在了当年那场事故之中,而向红鱼作为那件事的当事人,至今还时常出入寺中呢。
眼下凶煞终于露了形迹,眼看着又是一场能够震动整个玄学界的大事,让他们如何不激动?
路峥闻言,不由微微皱眉。他本意是不想惊动这么多人的,但看着这些人脸上的表情,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个人的力量有限,他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一定就对付得了凶煞,与其等出了问题再找人,不如提前将消息传出去,召集整个玄学界的高人们前来,一起解决问题。
至于可能会因此落到他身上的非议……路峥这些年来,被人非议的地方也够多了,只要能圆满解决问题,别的都不必在意。
于是他朝众人点头道,“没错,凶煞方才就在剧院内作乱,这会儿已经往外逃了……”
时间紧迫,路峥也没有说得太多,几句话交代完,便叮嘱道,“我们现在要追上去,你们暂且留在这里,先联络一下玄学界各方人士,将消息传出去,等我们摸到了具体的位置,再通知你们。”
一群人听他这么说,也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就怕路峥艺高人胆大,要独自去对付凶煞,不好劝说。既然他已经考虑得那么周全,反而没什么好说的了,当下满口答应,目送两人上车。
没错,追踪的时候,当然不可能靠轮椅和两条腿了。
不说能不能追上,也不方便。
……
好消息是,虽然他们耽搁了一会儿,凶煞早就已经跑远了,但是因为它现在状态特殊,根本不懂得要掩饰自己的形迹。所以只要开着天眼,隔着老远就能看到那股冲天的黑气,倒也不用担心跟丢了。
不过,这条路怎么越走越眼熟?
因为太熟悉了,以至于路峥第一时间就能认出。他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覆杂,道,“这是去五峰山的路。”
这条路,多年来他不知道走了多少次,没想到有一天,还会追着凶煞再走一次。
不过也是,凶煞现在正处在失控的状态,只剩下本能,自然是会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虽然被封印的地方,应该算不上是老巢,但在当今这个时代,那确实应该是它唯一熟悉的地方了。
也好,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现在也应该在那里结束。
车子一路开到五峰山下,远远的,向晴就看到一条笔直的水泥路通往山中,不由有些惊讶,“这里怎么也修了路?”
路峥淡淡道,“我修的。”
向晴抿着唇,不说话了。
虽然路峥这台轮椅功能非常全面,基本上可以满足日常生活所有的需求,但毕竟不能真正取代人的双腿,像是翻山越岭这种事,就很为难它了。路峥经常往来此处,修路也是应有之义。
这样想着,向晴的思绪暂时从凶煞身上转开,想到了路峥的腿,又想到了自己已经恢覆的气运,或许,关于怎么治疗路峥双腿的研究,也可以开始了。
又往前走了一阵,接近阵法所在的位置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路峥十分意外地看着远处的人,惊讶地问道,“常名怎么会在这里?”
向晴也是一楞,但很快就意识到什么,她挠了挠头,举起手弱弱道,“那个……是我给他发了消息。他应该是先去了剧院那边,又追踪到了这里吧。”
至于常名来得比他们坐车还快,也不稀奇,毕竟他可以跟凶煞一样,走直线。
路峥跟着一楞,“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就是你打电话摇人的时候吧。”向晴望天。
摇人这个技能,也不是只有路峥会啊。向晴可没有忘记,常名就是她为向红鱼准备的最后一击。而今天,无疑就是该动用这张底牌的时候了。所以,在去剧场跟向红鱼开启终极对决之前,她就先给常名发了消息。
向红鱼这么大张旗鼓地动手,显然已经快要山穷水尽,在惨败之后,若是再被常名发现她的真面目,自然能够彻底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现在看来,效果也确实很好,或者说……好得有些过头了。
路峥看了向晴一眼,见她脸上的表情有些覆杂,想了想,安慰道,“不是你的错,这种隐患,尽早暴露出来反而更好,否则她隐藏在人类社会里,还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呃……从原着来看,向红鱼除了抢夺向晴的气运之外,倒是没有做过别的坏事。
不过向晴也知道,这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书里写的,未必就都是真相,甚至很有可能只是浮于表面的那一部分。
她摇了摇头,“我知道。我不对付她,她也要来对付我的。再说,整件事里,只有她对不起我,不是我对不起她。”
无论是借用了气运庇护,还贪心地想要更多的向红鱼,还是想要从这件事里图谋更多的向君明夫妻,向晴也好,原身也罢,都从没有对不起过他们,她问心无愧。
车子缓缓停下,常名回头看了过来,见是他们,似乎也不惊讶。
毕竟这两人一个在电话里点破了抱错和借运的事,一个给他发消息告知向红鱼的动向,目的是什么,一目了然。
那些常名不能想丶不敢想更不愿想的真相,终究是以这样一种几近惨烈的方式,暴露在了他面前。
令常名痛苦的是,他偏偏还无法怪罪他们,因为向红鱼是真的做错了,可是即使如此,他也还是……放不下。
亲密的朋友丶相许的恋人还有另一副面孔,向红鱼竟然就是他这么多年来苦苦寻找丶想要抓捕的凶煞,这不仅仅是对向红鱼的打击,也同样是对常名的打击,几乎颠覆了他这么多年来构建出的正常生活。
星崩月裂。
曾经美好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场阴影,骤然生出了别的意味。
可是当路峥和向晴从车上下来时,常名还是下意识地转过身,正对着他们,手里提着剑,对着他们而非是背后的凶煞摆出戒备的姿态。
路峥眸色一深,推着轮椅走过去,“常道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向晴紧跟在他身后。
常名没有问诸如“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之类的废话,立场不同,诉求不同,说这些已毫无意义,他更不可能要求路峥和向晴现在就打道回府,所以他握紧手中的剑柄,最后只问出了一句,“你们打算怎么做?”
这时,路峥开始庆幸自己来之前就已经将消息传出去,并且让留下来的弟子们组织人手过来了。
“自然是召集各方同道,一起设法解决凶煞。”他说。
常名脸上的表情微微黯淡下去。
显然他也很清楚,一旦事情闹大了,公开了,就绝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左右的了。
握剑的手微微一松,常名后退一步,让开了道路。
他的确还是放不下向红鱼,因为那意味着要将太多的东西,生生从自己的身体里剜出来。常名是向红鱼在人世间最深的羁绊,向红鱼也是常名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他本来是个无情无欲的机器,活着唯一的使命就是除邪化煞,是向红鱼让他变成了人。
而有些东西,得到了之后就不可能再失去,现在,他已不知该如何重新变回机器。
只是,他也做不出阻拦其他人对付它的事。
他是常名啊……凶煞出世那一年,他才九岁,但那时,常名就有一种十分强烈的预感,自己有责任找到从封印里逃出来的凶煞。之后的十八年里,他在人间行走,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这份使命,却没有想到,它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视线。
但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放纵它留在外面,成为一个令人不安的隐患。
路峥和向晴越过他,往里面走。几步之后,向晴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常名,心情不免有些覆杂。原着里的团圆美满,是以常名什么都不知道为前提的,而现在,也是他们强行将真相塞给了他。
如果让他自己去选,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
“现在怎么办?”直到跟常名拉开了距离,确定他应该听不到这边的对话,向晴才小声问。
路峥想了想,说,“先布置一个临时的阵法,把这里圈起来吧,免得再出什么意外,有人误入此处,又或者它闹出什么动静。”
只是围绕着此处布阵的话,就不用惊动她了,危险性也没那么高。
之后只需静待同道们赶过来就行了。
向晴闻言,松了一口气。
布阵这方面的知识她还没学到,什么都不会,所以只能看着路峥操作,在一旁打打下手,顺便听路峥给她讲课。这种一边实践一边讲解的方式,倒是直观了很多,向晴也觉得受益匪浅。
阵法并不覆杂,也就是规模比较大,耗费的时间比较长,等到彻底弄完时,已经是深夜了。
后面部分甚至是向晴在旁边举着手机当手电筒照明,在昏暗的光线下完成的。
等到路峥宣布结束,向晴的手机电池电量已经变红了。
直到这时她才想起,“我们还没跟其他人通报位置。”
“没事,现在说也不迟。”路峥道,“时间已经很晚了,不管要怎么安排,都得等明日。再说,还有一些同道要从外地敢来,总不能不等他们。”
向晴心底生出一个猜测,“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路峥没有否认,“先把这个外围的阵法完成了比较好,免得有人打别的主意。”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虽说凶煞是个人人谈之色变的东西,但也没有人能否认它的强大,即便是向君明那样完全不懂玄学的人,也想利用它成事,何况是真正明白它的价值的玄学界人士呢?
像是苦释那样的邪修就不说了,肯定会打这个主意,就算是正道修士,这次来的人那么多,其中鱼龙混杂,也未必没有人暗藏心思。
而路峥,决不允许这最后一步,还有任何意外发生。
向晴还能说什么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想了想,问,“难道就在这里等到明天?”
路峥失笑,“当然是回家去。”
“那这里……你就不担心?”
“不担心。”路峥看了一眼常名所在的位置,虽然天黑得看不见人影了,但他知道,常名一定还在那里,“会有人替我们守着的。”
向晴听懂了他的意思,顿时无语,“你连他也不放过?”
“不是我不放过他。”路峥垂下眼道,“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放过他。”
就像路峥,这么多年来始终不愿意放下往事,从仇恨之中走出来。有些事一旦发生,其实并没有给人留下选择的馀地。
人世间,何处不是修行?
回去的路上,两人的兴致都不高。明明不是很累,却感觉到一种很深的疲倦,让他们不想说话。
但是偏偏在这样的疲惫之中,又有些心浮气躁,睡不着。
向晴在床上辗转半晌,最后无奈地爬起来,开始研究自己的气运。
之前,因为气运时不时就会恢覆一些,她所做的一些尝试,也都时不时被打断,一直没有条件深入。现在,总算可以专心研究了。
变大,变小,各种精细的操控……沈浸入其中,向晴不仅忘了今天的事带来的那些不愉快和疲倦,甚至也忘记了时间。直到精神消耗过大,有些力不从心,她揉着额头回过神来,才发现天光已经微亮了。
“呼……”向晴推开阳台门,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顿时精神一震。
已经到了这个时间,向晴也就不打算睡了,洗漱完毕,下楼去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但吃早餐的时候,路峥看出了她的状态不好,皱眉问道,“没睡好?”
“呃……”向晴迟疑。
路峥已经猜到了,“看来是没睡?”
“是的。”向晴乖巧道。
路峥看了一眼时间,说,“还早,你先回去睡一会儿。”
见向晴不动,又无奈地道,“放心,要调动整个玄学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人都齐聚叶城了,也不会立刻就动手解决,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呢,你就安心睡吧。”
向晴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便又回到了楼上。
她确实已经很累丶也很困了,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全然没有昨晚的辗转反侧。
不过也许是昨晚太用心了,梦里都是在研究各种气运的使用方法。
……
事实证明,路峥是对的,向晴原本设想的“等天一亮就直奔城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掉凶煞”的情况,完全没有出现。
光是为了等所有人到齐,就等了两天。
然后开会讨论具体该怎么处置凶煞,又开了三天。
当然,这个过程中,大家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已经有好几拨人在路峥的阵法之外层层加固,将五峰山里那一片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确保没有意外发生,大家才能安心开会嘛!
最后向晴都等得不耐烦了,问路峥,“你们玄学界都是这么办事的吗?”
“不是火烧眉毛的事,大都如此。”路峥苦笑道,“所以大部分的事,不会找这么多人来办。”
向晴有点明白为什么路峥和常名都是独行侠了,不光是他们水平高,门中其他弟子多半跟不上,更是因为人一多,情况就会变得覆杂,明明是最简单的驱邪化煞,也有了很多说道。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路峥不仅从头到尾参加了整个会议,甚至还颇有发言权,甚至渐渐主导了整个会议,让讨论的结果倒向了他想要的方向。
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向晴忽然想起来,当初路峥替她拒绝了拜入上清派时,说由他来教她,可以避免很多纷争和束缚。
之前她没怎么接触过玄学界的人,还不太理解,现在,向晴才算是有所体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