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
江袭明看看表，早会差不多开始了，率先出了门。樊朴简单将办公室里凌乱的地方又整理了下才出去。
然后就看到一个中等身材丶扎着马尾的女孩子背对着她站在她的工位旁，应该是在等她回去的样子。
樊朴走回工位，“你好，有事找我？”
女孩回头的一瞬间，樊朴直感觉事情不太妙。这张脸她见过的，公司食堂，紫色连衣裙，抱着韩启鸣的胳膊。
梁露也不回话，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樊朴，良久才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樊朴面色平静，一言不发地淡定回视。
“昨晚固收部经营报告是你发的，怎么搞的？格式全乱了。报送总办的东西都能出错，你可真厉害。”
“不可能，发出之前我对照着总办要求的格式检查过很多遍，绝不会有问题。”樊朴边说着边在电脑上点开那份经营报告，“请你看下。”
女孩看都不看，语气不善，“怎么，你意思我冤枉你？”
“那请你截图给我看下具体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我说格式全乱了，就是格式全乱了，马上改，半小时内重发过来。”说完也不等樊朴回应，直接擡脚便走了。
樊朴坐下来，喝了口咖啡，打开自己整理的报告和总办给出的模板，又仔细地对照着查了一遍。
她的报告格式没有任何问题，她非常肯定，这女人是专门来找茬的。看了看邮件发送地址，总办，梁露。
樊朴默默叹了一口气。
樊朴还是认认真真地把报告从前到后捋了一遍。
正着急忙慌，王鹏突然出现在眼前，“嘿，樊秘书，在忙吗？”
樊朴有些疑惑这人怎么不去开早会，但时间紧急也没有心情与他闲聊，眼神并未从屏幕前移开，“嗯，有些事情急着处理。”
“那个，劳驾问下老板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你有什么事情要约他时间吗？”
“嗯也没什么要紧事情……老板今天心情怎么样？”
樊朴很有些无语，“正常吧。”
王鹏见她爱答不理，有些懊恼，却又不敢发作，只得气鼓鼓走了。
半小时快到了，樊朴保存了文件，一份word，一份pdf，邮件抄送给梁露。也就一分钟的功夫，对方只回覆了几个字：“还是乱的。”
樊朴明白，只要是她樊朴发出的，格式就是乱的。
这不是件小事，她思考片刻，果断给江袭明发了微信：“江总，经营报告有些问题，你方便出来看下吗？”
江袭明看到信息后没回，直接从会议室里出来找她。“怎么了？”
“可能需要换个人把报告发给梁露。我确信我整理的报告格式是没有问题的，但她一直说格式是乱的。”
听到梁露这个名字，江袭明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行，那不给她发了。”
“不行，总办催着要呢。”
思考片刻，江袭明直接给总办负责人打了个电话。
“老郭，你们总说我们报告格式有问题，那这期我们不交了，我单独跟冯董汇报。”
对面的郭林安一怔，但又拿江袭明丝毫没有办法，收入第一的明星部门老总，他可得罪不起。
“行，就按江总说的办。”
“还有，我们现在这个经营报告太形式主义，模板已经很老套了，无法反映业务经营的真实情况和关键问题。我建议全公司范围做一次叠代，我们部门牵头，我出人做模板。这件事我也跟冯董单独汇报。”
既然不想好好干活，那就别干了。江袭明在内心补了一句。
樊朴眸光微动。这已经是多少次江袭明替她解围了。
“这……”郭林安暗暗叫苦，经营报告是总办最重要的产出了，这块工作要是让江袭明抢过去了他们可太难堪了。
“放心，只是出个模板，我们可不负责出报告。这工作太琐碎了，只有总办能干好，我们哪有空闲。”
言外之意，你们总办就是个干杂活的成本中心，悠着点。
“是，是，那我们就等着固收部做个好榜样了。”
挂断电话，江袭明默默在心里掂量着人选。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搞不好还是个出力还不讨好的苦差事，也许并没有人愿意干。
突然有一个人的简历划过脑海。
“你叫许以渔早会后到我办公室找我。”
“好的。”
樊朴在心里暗暗替许以渔感到高兴，甚至都忘了自己当下的处境。
王鹏不知又从哪个暗处窜出来，满脸堆着笑，“江总，能聊一下吗？”
见是王鹏，江袭明皱了皱眉。当初是觉得他经验丰富才拉他进了t项目组，谁知他在对接过程中顺手牵羊，给自己赚了笔外快，还美其名曰都是为了项目。
江袭明讨厌不遵守游戏规则的人。但比之更甚的，是因为破坏规则的手段过于拙劣而失败的人。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们都等公司通知吧。”
“江袭明，你真不考虑帮我一把吗？”
江袭明没回，直接转过身朝办公室走去。
王鹏盯着他走远，眼里有慌乱和恐惧，最后则闪着阴森森的寒光。
他用这样的眼神又看了看樊朴，挤出了几个字，“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走着瞧。”
出了公司大门，王鹏立即拨打了姚建华的电话。“姚总，上次我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你手里头的东西是不是真的？”
“我们也别做一锤子买卖了，你聘用我怎么样？这样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帮你拿下项目，你给我份额最高的奖金。”
姚建华想了想，“成交。但我丑话说在前头，项目不成，你走人。”
“没问题。”
王鹏很有些激动，没想到居然因祸得福了！项目奖金可是不小一笔钱啊！别说还贷款了，他甚至能……
这段时间因为工作的事儿，他老婆天天跟他抱怨丶跟他打闹，搞得他一点兴致都没有。而现在，有钱有闲……
“小童，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我要跳到w做负责人了，临走前想单独跟你聊聊。”
“谁让你是咱部门最漂亮的姑娘呢。”
他连着发了两条微信。
“恭喜呀王总！没问题呀。”窦小童秒回。
“那就这么定了。”他很快筛选了一家西餐厅发过去，“七点，不见不散。”
张琴想约江袭明细谈，被江袭明以这两天有紧急项目，需要出差为由拒绝掉了。
他在等老孔，而老孔确实出了奇地沈默。
等等，再等等，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急躁。但是说不清楚是哪里让他觉得特别没有安全感。他向来是胜券在握丶稳如泰山的，但此刻的感觉，像是气球仿佛被针扎了个小孔，虽然没有发出剧烈的声响和爆破，却在无声无息地缓缓漏气。
风险点到底在哪呢？
他闭目沈思。
杨琳打过来电话汇报两件事情，一是hr部门已经私密地对韩启鸣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如敢再犯将直接辞退。
“只要江总发话，不管是谁站出来保他，我们都按江总的意思处理。”杨琳再三强调。“而对方表示绝不会再犯。”
二是，王鹏跨过了江袭明，直接向集团提出辞呈。
把不准江袭明对这员老将的态度，杨琳斟酌着措辞：“考虑到王鹏是部门的老员工，情节上也不是说踩了高压线，我们跟合规讨论了好几轮，倒是有意向处以罚款丶降职降薪的，没成想他直接提离职了……”
“没关系，不是你们的问题。”江袭明摁住了气球的针眼，“让他走，签保密协议。”
“收到。”
这项目倒是越来越覆杂了，江袭明揉了揉眉心。
有人敲了敲门，正是刚开完早会的许以渔。
“你来了，正好，有个事情交给你来做。”
闻言许以渔眼里绽满了光。
“t项目少个人，我将白恒抽调进组，你们组如果人不够再管我要。”江袭明先通知了白恒的mentor，随后把白恒拉进了项目群，“白恒找个会议室，稍后我们召开一次紧急会议。”
“收到。”
天气渐凉，江袭明一直在专心想事情，没精力理会身体发出的受寒求救信号，直到接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声音大得樊朴老远都听得见。
她给他倒了杯热水，见他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衬衫，西服外套又是被丢在一边，不禁出语提醒：“稍微多穿一点吧，最近流感盛行。”
疫情已经过去，久远得常常让人怀疑那是一场梦，但层出不穷的丶各种型号的流感爆发又时刻提醒着人们那段痛苦的过往。
人生无常。
她从柜子里挑了件材质比较厚的外套递过去，江袭明看也没看直接接过披在身上，低声说了句谢谢，就迈着步子出了门。
从头到尾也没看她一眼。
樊朴虽然明白他顶着巨大压力，自是没有往日轻松与她谈笑，但心里还是不受控制地生出一种落寞。
然后被她生生压下去。
这是不对的，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