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初破,董卓在见识了卢植攻城后,发现卢植三个月没有攻下广宗自有道理,窥见了广宗城坚难攻之理,心中了然,遂二话不说,请命前往下曲阳,欲与郭典共谋围攻张宝之策。
此番举动,恰如卢植心中所料,董仲颖非池中之物,岂肯久居广宗,受人差遣?如今张宝盘踞下曲阳,兵力雄厚,不下十万,与广宗城相距两百里,在巨鹿郡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呈掎角之势。
虽说下曲阳不论城防还是兵力都要弱于广宗。但张角是贼首,卢植岂能舍弃张角,率领大军围攻张宝。
故,郭典与宗员正领北军一部,会同巨鹿郡兵和幽州援兵,合围张宝。郭典部其兵力较广宗为弱,是以卢植不求郭典能够大胜,只求能围住即可。
只待广宗城破,张角授首,黄巾贼寇群龙无首,余者疥癣之疾,无足轻重,交给各处郡兵,自可平定。
而郭典在下曲阳,也是结深营挖壕渠,不负所望深沟高垒的将张宝死死钉在了下曲阳。
然而如今董卓去了,卢植深知董卓非安于现状之人,岂肯与自己一般,与黄巾军消耗时日。其性急难耐,更不会等皇甫嵩、朱儁或其他州郡派兵来重兵围剿黄巾。
董卓所求,是独属他一个人的泼天战功!岂容他人置喙。
下曲阳只需保持现状即可,卢植唯一担心的,只是不知郭君业能不能顶得住董仲颖的锋芒,只求他们二人在下曲阳能相安无事。
与董卓一起去下曲阳的当然还有刘正。刘正也想不通自己一个广宗县令去下曲阳干什么?
师命难违。不过老师对自己说得清楚,协助郭典看好董卓。攻城可以,任由董卓施为,要是董卓能在下曲阳消灭张宝那他卢子干自愧不如,但绝对不能将张宝放出下曲阳。
卢植命令,唯“守正”二字。守正岂是这么容易守的?
刘正无奈,只能与董卓同去下曲阳,而自己手下崔浩、许方,都被卢植征辟做了属官掾曹,协助卢植调派仓粮。
所幸张郃一直在身边,与刘正的宾客巩简一起,领着一屯士卒,护卫左右。
言及巩简,其人自称是幽州来的游侠。刘正本不想收留此等来历不明之人,然巩简武艺高强,刘正也无他人可用,是以作为护卫巩简已跟刘正一年有余。
但他平日比许方还要沉默寡言,为人谨慎小心,只一年时间便已作为刘正的护卫统领,不过他严于律己也严以待人,自己其他护卫都不喜此人。
也实在没有办法,刘正身边文臣有崔浩许方等人,能力出众,不失百里之才,但武将实在是一个没有。
这怪不得刘正,要知道刘正长这么大,生平所至最南跟卢植到过庐江;最西是洛阳,繁华首善之地;最东为家乡徐州东海郡,鱼盐之邦;最北便是广宗城了。
皆是中原腹地,文脉昌盛,士族儒生多如狗,不似幽、并、凉等边地,勇将如云。
况且他们老刘家皇室宗亲,又不似曹操族中,还盛产混混游侠。就那个十四岁为老师报仇把人剁了的夏侯惇,此等狠人,东海王一脉上下五代,未曾有也!
穷文富武,他刘正可以拿钱砸几位穷苦文士为自己效力。但在中原有余钱练习弓马者,绝大多数都是豪族子弟,根本看不上刘正那些铜臭之物。
毕竟他非刘备,无那种开局捡到两个万人敌的气运。故而刘正身边也唯有做贴身保镖的这位巩简,是以他对张郃,格外看重。
一路无话,董卓手下都是一人双马的骑兵,疾驰如电,只用了一日就赶到了下曲阳。
而当夜,暑气还未消去,就在刘正还帮着牛辅安营扎寨之时,在中军大帐中,董卓已和郭典吵了起来。
董卓到达下曲阳后,留下牛辅安营,自己只带着三五骑借着夕阳余晖,围着下曲阳绕行一周。
下曲阳是个小县,城小墙矮,但城中黄巾,足足有十几万之众。而郭典手下,仅有两万多临时集结的各郡兵勇,是以对下曲阳只能草草围住,每日放上几箭,让张宝不敢出城即可。
对此董卓心中不满,质问郭典道;“卢公之计,自是立于不败之地。可敢问郭公,要等多久!三个月?半年?还是一年?”
言罢,他目光炯炯,直视郭典。见郭典不答,接着提议道:“郭公,何不围三阙一,放开下曲阳一门,其余三面强攻,逼迫张宝弃城而出,于野战中歼之?如此,岂不速战速决?”
而郭典断然拒绝了董卓提议,执意要一如既往地深挖壕沟,围住城池,等卢植解决张角后再图下曲阳。
“骑都尉,围师必阙,我岂不知?然对于北中郎将之现行战略,我万分支持。虽野战中,黄巾仅一月,便被我军击溃,退守两座小城;然其毕竟仍有三十万之众。我军兵力有限,还需分兵两路,围住三十万黄巾,已是捉襟见肘。岂可不计死伤,蚁附攻城?更不能如你所说,围三阙一,放张宝出城!”
卢植率领的北军五校,野战中可视拿着锄头竹矛作战的黄巾为土鸡瓦狗。虽然精锐但人数毕竟太少,不可能不计死伤的蚁附攻城,更不能像董卓所说围三阙一。
仅两三万人马,既要围城又要分出兵力围堵逃窜出城的十几万黄巾。就是十万头猪,只分出几千人马也是抓不住的啊!
到时候几万黄巾跑了出去,就算是残兵,流窜到隔壁的甘陵国等冀州郡国变成山匪流寇,更难剿灭。抑或跑到青州,与青州黄巾合兵,又如何是好!何况左近就是那要命的河间国!
尤其是张角等三兄弟,绝对不能活着逃出巨鹿郡半步,否则贻害无穷!
“郭公,郭太守!”董卓冷冷笑道,“三个月你能等、我能等、卢公能等,可天子等不了了!连一个月也等不了了,否则某来巨鹿为何!”
“郭公未免过于谨慎。围三阙一,郭公只需继续围城,放出一面,那张宝不知我大部已到,定会中计出城,难道郭公如此看不起我凉州猛士,三千骑士连十万甲胄俱无的蛾贼流寇都不能绞杀吗?”
郭典见董卓固执己见,怒道:
“董仲颖!你麾下勇士可横行并凉,可你知这是哪里!这是冀州,这是巨鹿!下曲阳与河间只相隔百里!若是围剿不利,哪怕放一个反贼进到河间,你项上人头不保!”
言及河间,郭典声色俱厉。河间是哪里?河间国是当今天子的桑梓。不论是先帝还是当今天子,都是河间王一系入洛阳继大统的。为何天子对待巨鹿战事如此关注,多次催促,天子之父之祖父之曾祖的陵寝可都埋在河间呢!
如果黄巾进了河间国,哪怕砸破了河间国历代先王陵寝的一片瓦,那胆大妄为急功近利的董仲颖就算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郭公,某必不会让一个黄巾逃出巨鹿!”河间是什么地方董卓当然清楚,只要尽力将黄巾往南赶就是了。
郭典冷笑道:“等皇甫义真他们来巨鹿不可吗?如今汝南、颍川战事顺利,说不定旬月间皇甫公便能率军支援巨鹿。仲颖不要急不可耐!”
对于董卓心思,郭典一清二楚。董卓来就是要立功的,但郭典不同,他并非主将,只是巨鹿太守,将黄巾困在巨鹿已经是大功一件。比起卢植还有对朝廷速战速决的压力,郭典更不希望董卓惹是生非。
董卓听了郭典所言,心中不屑。等皇甫嵩和朱儁来巨鹿,那还要他董仲颖做什么?这郭典是真傻还是假傻?若等皇甫嵩前来,那功劳岂会轮到他董卓?
还有那个卢植,与皇甫嵩一同攻下城池,敢问这功劳算在你卢子干头上还是郭君业头上还是皇甫义真的头上!我董卓又有什么好处!
“但若是不能尽快攻下,某的骑都尉和卢公的北中郎将定然是做不成了,郭公的太守只怕也做不成!等不得了!”要就要尽全功!
两人争吵一番,皆是负气而走,不欢而散。
郭典被董卓气得胡子乱颤,即刻将刘正唤到自己帐中,先将董卓大骂一通不说,连带着刘正也被斥责上了几句。董卓是卢植扔给他的,老师他骂不得,弟子还骂不得吗?
“贤侄,汝师可是将一个大麻烦扔给我了啊。”郭典叹了口气,对刘正说道。
郭典与卢植、刘虞都是平辈相交,自然能称呼刘正一句贤侄。他将董卓的恣意妄为原原本本对刘正说了一遍,不过在刘正听来,董卓所说却不是全无道理。
虽然董卓只有三千人,但凉州铁骑可以一当十,若是张宝真的出城,三千铁骑来回冲杀几遍,十万黄巾只怕真的能给他冲散投降。
然而,刘正深知郭典的担忧,他实话对郭典说了自己的想法,却也没有什么好理由能劝阻董卓的计划。
“这便是症结所在,”郭典叹息道,“董仲颖自诩手下兵勇骑射无双,定能破敌。我若是强行阻挠,董仲颖定然恼怒,上告朝廷。要知道天子是要越快越好的,必然同意他的计划,那我可无计可施了。”
刘正听出郭典的弦外之音,他已经不能否决董卓计划,这个还得靠卢植。
这便是大汉官职混乱的缘故了,地方郡守是两千石,一州州牧也是两千石,中央九卿还是两千石。郭典和董卓同为两千石,谁也管不了谁。董卓若因此向朝廷告状,郭典是吃不消的。
但老师卢植不同,虽然北中郎将同为两千石,但卢植是持节的,对麾下将校有生杀予夺之权,卢植军令董卓不能违抗。
“小子立即修书给老师,请老师定夺。”
从郭典处出来,刘正知道若卢植不能及时阻止,董卓围三阙一歼敌于野的计划便势在必行了。
从昨日董卓将自己送给他的银锭全数分给了三千部曲,并对麾下直言说是刘正所赠。刘正便知道董卓来广宗就是要搏一个天大的富贵的,谁也阻止不了他。
真不愧是“为者则己,有者则士”的董仲颖。有董卓这种上司,岂不忠心效死,难怪日后凉州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跟着董卓废立皇帝,残杀公卿。
不是说董卓的计策不好,但毕竟有风险,围住城池耗死黄巾,百胜不败不好吗?况且刘正是明悉后世历史的,践行围三阙一的董卓没能赢,反而因此被免官。
要赶快回帐中给卢植写信问计,阻止董卓的贪功冒进。不过要先问问身边张郃的意见,毕竟刘正在来广宗之前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他真不如张郃知兵。
“儁乂,你以为如何?”
刘正将董卓计划对张郃讲了一遍,从张郃表情可以看出,张儁乂对董卓的策略颇为赞同。
“少君,郃以为似乎可行。”张郃知道卢植派刘正来下曲阳就是为了看着董卓,但董卓此计真的可行。
之前卢植因为兵力不够围而不攻张郃理解,可董卓三千生力军的加入汉军便有了在郊野全歼黄巾的底气。
“少君,以往黄巾野战无不是裹挟百姓漫山遍野来攻,张宝若敢放弃下曲阳,必然带着十几万黄巾一起出城。那黄巾大半都是老弱,到时只需分割包围,便能胁迫投降。”
张郃之前跟着卢植就是这样一路胜过来的,对于黄巾军的战法最为清楚。不过刘正没和黄巾野战过,他也知道真是那样的话,一群乌合之众只要被骑兵冲杀几次就会溃败。但正因为刘正不熟悉之前的黄巾战法,反问张郃道:
“可若张宝放弃百姓,留老弱病残在后拖延我军追击,自己只带精锐往前狂奔呢?”
这样的话骑兵被后面的十万流寇阻隔,外加本就兵力不足,分不出骑兵追击,真让张宝带着精锐跑了怎么办?
张郃略一思索,便答道:“若是真如少君所言,那张宝没有多少马匹,想来跑不了多远董都尉只要甩开用以疲兵的老弱,也可追而歼之。况且张宝不会如此做,他们太平道鼓噪杀巨户烧官衙分田地,若真的舍弃老弱,那和不能恤民的奸吏贪宦又有何不同,黄巾如何再集聚人心……”
张郃讲了一半,自知失言,他是军侯,刘正是县令,怎么可以当着刘正的面骂朝廷呢。但见刘正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闭口不言。
“儁乂说得不错,百姓寒不可衣饥不可食,天下的蠹虫张角还是杀得少了……”
刘正说了一半,也知失言,他是县令,张郃是军侯,怎能当着张郃的面骂朝廷呢。也闭口不言,领着张郃快步往自己军帐中去,他要连夜修书寄给卢植,眼下也只能靠老师了。
但就在刘正回到自己军帐前,借着昏暗的火把看见一队正在巡营的人。
为首一人不甚起眼,后面却跟着两个壮汉。一人身高九尺,长须垂胸;另一人也是八尺体量,双肩宽阔。
刘正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已经确定那几人是谁,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刘正按捺住狂跳的心,对着为首之人朗声问道:
“可是刘备刘玄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