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归程
夜幕之下，轿车行驶在满是裂痕的道路上。
两边的路灯只有少数几个还在一闪一闪的苟延残喘，其馀已经惨遭灭口，小镇极具古典风格的低矮建筑在昏暗的光线下的黑色轮廓古怪而不详，周围不断有影魔夹带着阴影袭来，但车中的五人神色却没有丝毫紧张。
与神代遗迹的恐怖压迫感相比，扑上来的中低阶影魔根本无法给他们带来什么压力。
这次他们乘坐的车辆没有经过改装和附魔，影魔的攻击毫无顾忌，但车身周围被西瑞尔套上了一层光魔法屏障，所有扑上来的影魔都在触及到屏障的瞬间灰飞烟灭。
“西瑞尔，还行吗？”伍德边开车边看了一眼后视镜，“如果魔力耗尽就换人。”
“可以。”西瑞尔颔首，他今天几乎没有魔力消耗，对光明圣体的魔力储量来说，维持魔法屏障到回旅馆需要消耗的魔力不过九牛一毛。
副驾驶的位置上，卡菲正闭着眼睛假寐。持续长时间的战斗带来魔力和体力的急剧消耗，再加上受伤，她这一天累得够呛，正在抓紧时间休息恢覆体力。
后排，莫兰清冽的视线在左右两侧的西瑞尔和伊森之间徘徊，眼神多次欲言又止。西瑞尔只装没看到，伊森则默然地看着窗外，脸上还残留着失血过多的苍白，黑发垂在瘦削的脸颊旁，安静得像个人偶。
莫兰一脸无奈。他一点都不想八卦他的好友和队友……但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绝对不对劲，而且为什么要把他夹在中间……
西瑞尔看着窗外张着大嘴扑上来然后或作飞灰的影魔，面上神色淡淡，内心思绪翻涌。脑海中满是伊森泛着微红的脸庞和纤细的腰肢……
谁能想到，那样一个沈稳冷静处事不惊的人，会因为被搂了一下腰就面红耳赤呢？
西瑞尔承认他当时是一时恶趣味想逗人，但伊森的反应太青涩，甚至让他这个逗人的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事后再想想，他当时对伊森说的那几句话好像也有点过分。他确实因为伊森擅自离队让自己受伤而生气了，但他和伊森毕竟还没那么熟……
西瑞尔后知后觉的感到了尴尬，耳朵不由得有点发热。但伊森似乎比他还不好意思。
不知道是因为被说了还是因为受伤让队友来救感到内疚，伊森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安安静静的看着窗外，因为虚弱而无力的样子看起来很让人心软。
回到旅馆，影魔依旧在围攻。但攻势明显比昨晚弱了很多，分局的法师应对得过来，见他们回来甚至还分得出人手接应，看起来并不太需要帮忙。但保险起见，魔力相对充足的西瑞尔和莫兰还是出手帮他们加速结束了今晚的战斗。
战斗结束进入旅馆，他们见到了卢瑟副局长和昨天没能见到的分局局长。
这位局长是个大胡子，见到他们回来，一脸郑重地上前挨个向他们握手致谢，看起来伤势已经基本痊愈了。
分局的法师们昨夜和今天白天得到了休息和恢覆的时间，加上今晚消耗不大，便决定趁着夜晚影魔活动的时间开始分组清剿小镇内剩馀的影魔，尽快结束这场混乱。
大胡子局长则带头表示让西瑞尔一行五人留下来休息，接下来可以交给他们。于是，西瑞尔等人在连轴转了两天后终于得到了一晚的休息时间。
当晚，西瑞尔犹豫再三，敲响了伊森的房间门。
“西瑞尔？”伊森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西瑞尔，似乎有些惊讶。
“你怎么来了？”他轻声问道。
“唔……”西瑞尔对他眨了眨眼，微笑道：
“可以进去说吗？”
“嗯。”伊森让开了房门。
西瑞尔走进来，等他关上门，才温声道：
“我是来道歉的。在遗迹里的时候，我说的话让你难堪了。抱歉。”他的语气带着轻松的笑意，眼神却很诚恳。
当一个俊美高挑的少年用示弱的温和语气，看着你的眼睛为一个算不上多大的失礼行为而诚恳道歉的时候，很难有人不接受。
伊森微微睁大了眼睛，楞了一秒，然后摇了摇头，默默移开了视线。
“你没必要道歉。你说得并没有错……”
西瑞尔却很坚持，“但是我说的话很不礼貌，也让你不舒服了。这一点是我没有控制住情绪，我该为此道歉。”
这是他从他的老师身上学来的礼仪规范，虽然埃文从未要求过，但西瑞尔向来严格遵守。
伊森哑然，无奈地笑了笑，“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
西瑞尔弯了弯眼睛，然后收起了笑容，金眸认真地看着伊森轻声问道：
“伊森，你之前是不是总是一个人行动，没有和同伴合作过？”
伊森的一举一动都表明了他没有团队合作丶共同分担的习惯。脱离团队行动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根本没有考虑过告诉他们一声，甚至为了避免他们发现还用了雾气替身。
这样的举动或许是出于某种保密需要，或是为了保护他们不被牵连，又或是单纯为了防止他们阻止他的行动。但不管怎样，他做出隐瞒这一决定的同时，也是把责任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无论结果如何，都独自承担后果。
西瑞尔想过，可能是伊森在研究院待过，离队深入神代遗迹是出于某种研究目的……也可能是私人目的。但这些都无所谓。西瑞尔关注的是，伊森的习惯在将来可能会给他带来更多难以预料的危险。
西瑞尔来找伊森的主要目的并不是道歉。虽然道歉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目的，毕竟他不想伊森因为他当时的气话对他产生恶感。
但更主要的原因是，西瑞尔意识到了伊森这个危险的习惯，便打算借着道歉来找他聊聊。他不想这人再因为单独行动而受伤，甚至危及生命。
伊森惊讶于西瑞尔的敏锐。他想了想，点了点头。
“伊森，我们是一个团队，对吗？”西瑞尔温和地看着他。
“嗯。”伊森抿唇，垂眸轻轻眨了眨眼。
他已经猜到西瑞尔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所以，我们担心你的安全也很正常，对吧。”金发的俊美少年弯了弯眼睛。
伊森有些不自在地偏过了头。西瑞尔却随着他的视线挪了一步，并不让他回避。
“团队的存在，不就是相互依赖，相互合作的嘛。尝试着信任我们不好吗？”
“你确实很厉害，也许比七阶的卡菲和伍德还要强，但一个人行动永远比不上五个人加在一起的力量。虽然我和莫兰都是新人，但我们能进管理局，也不会一点忙都帮不上，是吧？”西瑞尔用玩笑般的语气对他说。
伊森被他看得忍不住有点脸红。今天之前，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西瑞尔拉着说教……而且，他得承认西瑞尔的话并没有错……
西瑞尔微笑着，离他更近了一点，“今天的事我不再提了，但是以后别再让我们担心了，嗯？”
西瑞尔这是要他承诺以后不再一个人私自行动。
伊森耳尖微红，小声道：“好。”
西瑞尔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和耳朵，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人真的……有点可爱……
三天后，赫拉米克镇的影魔基本被清剿干净。大胡子局长和卢瑟副局长亲自为他们送行。伍德作为代表跟他们又客套了一番，一行五人登上了返回中央区加纳的列车。
“好烦啊！我不想写文字报告！为什么每次任务结束不光要上交记忆影像还要交文字报告啊！记忆影像里不都交代得明明白白了嘛？！文字报告有啥意义啊！而且为什么要手写！！！”列车包厢中，卡菲把头抵在桌子上哀嚎。
“少废话，赶紧写。抓紧点时间咱们在车上就能写完，回去交任务的时候直接去影像室提交记忆影像就完事了。不然你假期还得写报告，更烦。”伍德面无表情地埋头写报告，早已经对她的抱怨免疫。
卡菲的哀嚎声顿时更哀怨了几分。
“好累啊！我不想写！伍德你的写完借我抄好不好，反正咱俩一直在一起……”
“不好，自己写。就算一直在一起，记录的观点角度也会不一样。西瑞尔莫兰，你们俩不许借她抄。”伍德的语气没有一点起伏，冷冰冰地浇灭了卡菲眼里的光。
“伊森美人~”她怀着最后一点希望看向伊森，满脸讨好的笑，“你的前半天和三到五天的任务报告借我抄抄呗，反正这两个时间段咱们都在一起嘛~”
伊森擡头看了她一眼，黑眸闪过些许笑意，干净清澈的声音淡淡地说：
“不要。”
卡菲瞬间双目无神，满脸绝望。
伍德失笑，“伊森又不是新人，怎么可能被你糊弄。行了快写吧，早写早完事。”
卡菲终于认命地从空间戒指里掏出了管理局专用的报告纸，拿着笔一脸苦大仇深，过了一分钟不到就开始转笔，转得花样百出。就是不想写字。
西瑞尔在一旁憋笑，莫兰笑着摇摇头，埋头写自己的报告。
赫拉米克镇的阴云散去，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车厢，伴随着列车行驶的响声轻轻晃动，包厢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几个高阶法师像是学生假期最后一天的大型赶作业现场，争分夺秒的写任务报告。
写到一半，西瑞尔停下来揉了揉酸疼的手指，轻轻呼了口气。
他倒是能理解管理局要求他们手写任务报告的原因。用笔墨记录下来的文字是有魔法效力的，使用特殊的魔法在往后可以查看他们写报告时的状态和思维构成，配合记忆影像的记录会更全面。电子产品打字则没有这种效力。
虽然但是……理解归理解，该手疼还是会手疼的……西瑞尔看着手上被笔杆压出的红痕，心想道。
他决定休息一会再写，于是转头看向窗外，这一看，眼中却映入了一个安静优雅的身影。
伊森端坐在窗边的位置，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着笔，笔尖灵活地在纸页上留下一串典雅漂亮的字体。
西瑞尔的视线落在他面前的纸页上，眸光微动。
这个字体……怎么好像和自家老师有点像？
“怎么了？”伊森似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转头轻声问道。
“你的字很漂亮，感觉很有古典韵味。”西瑞尔微笑，试探道：“是跟谁学的？我看着有点眼熟。”
伊森默然，半晌，开口道：“我最初学习的文字是精灵族的古语。现在写通用字，总会不自觉的带上些变体。会难认吗？”他问西瑞尔。
“不会啊，很好看。”西瑞尔面上无异，内心却不知为何涌现出一种莫名的情绪，让他心底隐隐发酸。但他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就被卡菲的声音打断了。
卡菲把脑袋凑过来看伊森的报告，夸张地感慨道：
“真的，这字好看唉！但为什么是古精灵语？你出生在精灵族的领地吗？现在精灵族用的也是通用语吧。”
伊森轻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好在卡菲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她很快又把视线转向了西瑞尔和莫兰的报告。
“西瑞尔的字也好看唉，端庄大气。莫兰的字也很有味道……那啥，据说鲛族的古语特别覆杂，弯弯绕绕的听起来像唱歌，莫兰你是不是也从小学习过古文字？”
“并没有，鲛族现在使用的也是通用语，虽然也会学习种族语言，但是日常很少用到。”莫兰擡头道。
“这样……”卡菲还想说什么，突然被伍德拎着后衣领抓了回去。
“别摸鱼，别想抄别人的报告，赶紧写你自己的。我都写完大半了，你看看你才写了几个字。”伍德又好气又好笑。
卡菲抄袭未遂，撅了撅嘴不情不愿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终于唉声叹气的开始动笔写文字报告，一手炎族草书写得龙飞凤舞，除了她自己谁都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