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缩水
西瑞尔所见的画面，在光辉贤者希瑞尔死亡的那一刻，便到了终结。
周围的景象渐渐淡去，他最后看见的，是埃文满面的泪痕，和唇边溢出鲜血仍微笑着的光辉贤者灵魂破碎的画面。
灿金色的灵魂化作碎片，消散在天地间，但他的灵魂之力却伴随着献祭魔法的生效，融入了暗红色长发的贤者体内，助他掌握远超过他承受极限的力量。
西瑞尔的神情一时有些恍惚。但千年前末日之战的景象已经渐渐消散，周围的空间再次被白雾充斥。
“看完了，有什么想说的？”梦境笑眯眯地看着他。
西瑞尔沈默半晌，久久无法言语，过了好一会才喃喃开口道：“前世的我，和现在的我真的完全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你要是活过三百年，也会和现在不一样。”
梦境眨眨眼，看着如今少年模样的西瑞尔，目光满是怜爱：“你看三千年前的埃文，性格不也和现在差了很多？”
这倒是……西瑞尔都不敢想象，自家老师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性子会那么软，光辉贤者几句话就能把人逗得面红耳赤泪眼汪汪的……放在现在，西瑞尔根本不敢想自家老师落泪的样子。
只可惜，那样诱人的埃文是年轻限定款，早就一去不覆返了。
三十年……不，哪怕三年的时间都有可能改变一个人，何况三千年。
西瑞尔擡起头，看向梦境，欲言又止：“耶利亚前辈……”
他现在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早在三千年前便已经牺牲了。而且和他们不同，他再没有轮回转世的机会，为此，他难免有些为梦境感到难过。
梦境微笑着看着他，没有说话。
西瑞尔呼了口气，试探着问道：“前辈，这之后发生了什么？老师所掌握的魔法属性并不只有七种，而且……”
他曾看到过，埃文心脏处的有道致命伤，那分明是刚才的画面中没有的。还有那次在欧斯卡亚大区使用过大范围的高阶净化魔法后，埃文表现出的痛苦，那些都是怎么回事？
还有埃文的眼睛和头发的颜色……似乎也不寻常。
梦境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这些事，只有埃文自己才知道答案哦。你若是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他吧。”
梦境的世界里没有时间的概念。外界的一瞬间，梦里可能已经度过了好几天。
西瑞尔在前世的梦境中走马观花地跨越了十一年的光阴，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一个晚上的时间。
只不过，从梦里醒来，他早已不记得昨日与埃文发生的不愉快了。昨晚的事，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醒来后，他本打算去找埃文。却没想到，整个法师塔，都没有埃文的身影。
“师兄，你要找老师吗？”宾恩推开修习室的门，一双雪青色的大眼睛擡头看向他，乖乖巧巧地说：“老师昨天晚上出门了，好像是有急事，他给你留了字条。”
“嗯？”西瑞尔看到宾恩楞了一下，一时有点出神。
看过前世的记忆，他才意识到，宾恩和年幼时期的埃文真的有点像。莫名的，他对宾恩那点微妙的抵触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西瑞尔蹲下来，摸了摸宾恩的头发，柔声问道：“他有说去哪了吗？”
宾恩的脸颊泛起微红，有点受宠若惊：“我……我也不知道，但是联系他的好像是精灵族的人。”
精灵族？精灵之森？！
西瑞尔想起曾听伍德和卡菲他们说过，精灵族最近出了事，但是因为消息封锁外界不知道详情，心中莫名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精灵之森。
茂盛的森林中铺着干净宽敞的石板路，周围的树木因为三千年来失去魔力的滋养，早已不是像千年前那般的参天巨木，但也有二三十米的高度，在四季如春的精灵之森，枝繁叶茂。
精灵族的引路人毕恭毕敬地引着黑袍的法师来到森林的中央，精灵族母树前。
百年前刚刚覆生的精灵母树尚且没有长成三千年前那样数百米高的参天大树，但也有十几米高了。浓密的枝桠上，本该常年翠绿的枝叶有近三分之一呈现出焦枯的黑色，散发着枯败的死气。几枚隐藏在枝叶间丶孕育着新生精灵的果实摇摇欲坠。
母树的前方，一个雪白长发的身影盘坐在地上，双目紧闭着，一动不动。
那是现任的精灵王，一位九阶的木精灵。
埃文上一次见到他，他还是墨绿的长发。如今却像是被抽走了生机一般，满头霜雪，温和清俊的脸庞微微凹陷，没有丝毫血色，身形消瘦不堪。
伊斯梅尔……
埃文皱了皱眉。
“这段时间，王将自己的生命与母树相连，将自己的魔力和生命力渡给母树，这才止住枯败的蔓延。但这几天，枯败的迹象更严重了，王也变成了这个样子……”
引路精灵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哽咽着哀求道：
“阁下，王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求您救救他，救救我们的母树……”
“这是自然。”
埃文平静地挥手示意他先退下，越过对外界无知无觉的精灵王，走到母树旁，将掌心贴在她的枝干上，无形的感知力探入其中，闭目感受着母树的生命脉动。
再睁开眼时，那双黑润的眼眸眼底满是寒霜。
果然，是污染……
埃文垂下眼眸，浅色的薄唇轻启，念出一串颇具韵律的古老咒语。
柔和的微光自他紧贴着树干的掌心缓缓覆盖向整颗精灵母树，伴随着净化的力量蔓延，母树的每一片枝叶，每一颗果实都开始散发出盈盈微光，黑色焦枯的部分以缓慢的速度渐渐褪去。埃文却默默咬紧了牙关，本就白皙的脸庞血色尽退，额头上隐隐渗出冷汗。
两天后的黄昏。
年轻的精灵王缓缓睁开眼睛，雪白的长发已经大部分恢覆了墨绿。那是母树恢覆生机后将他这段时间消耗的生命力返还给了他，只残留着几缕白丝，是他曾过度消耗生命力的证明。
他站起身，看向站在母树旁的黑袍法师，温润的眼眸流露出一丝担忧。
他走到埃文身边，轻声劝道：“导师阁下，休息一下吧，这样下去就算是您也撑不住的。”
埃文睁开眼睛，移开了贴在树干上的手，清冷的嗓音声音略显干涩道：“无碍，已经结束了。”
精灵王擡头看向母树的枝叶，发现那些焦枯的黑色部分已经恢覆了翠绿，枝叶间的果实圆润饱满，生机蓬勃，再无死气。
他目光闪了闪，眼神流露出一丝欣喜。但转头看到埃文眼底难以掩饰的疲惫，他眼中的欣喜又被担忧取代，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一次，多谢您了。”
埃文摇了摇头：“你不必对我用敬称，也不必对我言谢。”
精灵王轻笑了一下：“我知道自己是三千年前森之贤者伊斯梅尔的转世，但那是母树告诉我的，我并没有前世的记忆，也没什么实感。等到记忆恢覆了，再改口也不迟。”
“这段时间我已经有了突破十阶的迹象，大概离恢覆记忆不远了。”
埃文看着他，眼中也流露出一丝笑意：“……罢了，随你高兴吧。”
这一世的伊斯梅尔，是精灵族母树覆生后第一个自果实中诞生的精灵。
他无父无母，也没有自母树果实中诞生的精灵该有的翅膀。后续从果实中诞生的新生代精灵们都恢覆了翅膀，唯独他没有。
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精灵族的王。
精灵族的人们曾对他为什么没有翅膀感到很疑惑，只有埃文知道，这是因为转世后的伊斯梅尔仍保留着前世身为木灵族的体征。
覆生的精灵母树为他保留了前世的外貌特征，他与前世的区别，只在于多了一对属于精灵的尖耳而已。这让他看起来和曾经的希瑞尔一样，像个半精灵。
但现如今的精灵族因为失去了母树和魔法三千年，早已不再像神代那样注重血统纯洁性了，半精灵（精灵和人类的结合）丶混血精灵（精灵和其他魔法种族的结合）随处可见，因此这样的相貌早已不再罕见。
母树恢覆，精灵们欣喜万分，纷纷邀请埃文留下来住几天，好好休息一下，也让他们尽地主之谊，好好感谢一下导师阁下。
但埃文摇了摇头，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我新收了弟子，准备近期安排他进加纳高等魔法学院，回去了还有事要忙。”
见他这么说，精灵们也不好再挽留，只得目送埃文离开，暗自讨论过段时间该给导师阁下送什么谢礼过去。
年轻的精灵王送他往精灵之森的外围走，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远处的夕阳映着红云，漫天的晚霞随着太阳西沈渐渐暗了下去，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森林的尽头。
眼看着就要离开精灵之森，埃文突然踉跄了一下，脚下一晃，身体猝不及防地向前倒去。
“阁下！”精灵王赶紧伸手扶住他，感受到手下的人难以克制的轻颤，瞳孔微缩。
“您怎么了？！”
埃文紧咬着牙关说不出话，脸色白得像纸，浑身都是冷汗。他本以为能撑到回去，却没想到连这短短的一段路都没能走下来。
“伊斯梅……尔……帮我……”他颤着声音说。
“我要怎么帮你？” 精灵王这时候也顾不得纠正他自己现在不叫伊斯梅尔了。
埃文强撑着断断续续地说：“帮我……找个唔……没人的地方……设结界，封住我……”
“唉？”精灵王被他的话弄得一楞。
“快点……呃……”埃文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了。
“知道了，我带你去我的住处。”
片刻后，精灵之森的深处，骤然爆发出一股近乎毁天灭地的魔力波动。但好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那股魔力波动便消失了。
年轻的精灵王的站在自己住处的门口，被那股强烈的魔力威压压得险些跪倒在地上，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满脸后怕。
他设下的结界，一瞬间就被冲破了。
但埃文的魔力怎么会突然消失？他还在里面吗？
精灵王看着那道紧锁的门，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埃文没出来，他也不敢主动开门，就这么在门外等到第二天天光破晓，房间里才响起了埃文的声音。
“伊斯梅尔……”
“我在。”精灵王赶紧应了一声，“阁下您怎么样？好些了吗？”
“我没事了……”埃文的声音有些犹豫，“你……你进来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精灵王隐约觉得埃文的声音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
他依言推开门。
天光刚刚亮起，房间里没有开灯，十分昏暗。
精灵王稍稍适应了一下才看清房间里的景象，随即，他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您，您这是……怎么会这样？”
被絮乱的魔力弄得乱七八糟的房间里，站着一个十八九岁丶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黑袍年轻人。
脸还是埃文的脸，但是比他平时的样子稚嫩了不少，清冷瘦削的脸颊多了一点点肉，柔和了他脸庞的轮廓，身高也缩水了五六公分，导致他乌黑的长发直接垂落到了快到膝盖的位置。
他此时微蹙着眉，看着自己拖到了地上的袍角，看上去十分苦恼，黑润的眸子还透露着一分无措。
一向温和端庄的精灵王，此时非常不合时宜地觉得……平日里淡漠疏离的导师阁下现在的样子有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