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
季知言在收拾要带回老家的东西时,突然接到了季夕妍的电话。
她看着那个几年没见过的号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但只停了一会,接着又继续收拾起来。她不想接这个电话,想着就这样等对方挂掉。
电话还在一直响着,季知言慢慢地收拾好换洗的衣物,还有一些食物。
季知言不打算带行李箱。要回村子,全是泥路,带了行李箱也不好走,回来还得洗。她把收拾出来的东西全都装进了黑色背包里,塞得整个包鼓起来,毫无美感,不过也无所谓,她又不是去旅游的。
收拾好了东西,电话竟然还在响。季知言只能烦躁地接起来。
“喂?”
季知言有些不耐地开了口。
“喂?知言呐。”
季知言听见了季夕妍的声音,她很久没听过了,只觉得很陌生。
过去都是冷漠不耐烦的语气,这次主动给她打电话,还好像很亲昵一样,这是为什么?
她有些疑惑,但只是一点,她对季夕妍的事情不感兴趣,只想快点挂了电话。
“什么事?”
季知言冷淡地开口。
“你也差不多要回去一趟了吧,你父母……的日子……”
对方含糊着说,好像是怕冒犯到季知言一样。
“……还有事吗?”
季知言仍然不耐烦。
“没事,就是也挺久没说话了,想聊会……”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对面的人也觉得自己这个装模作样的借口很可笑,过了会才接着说,“就是提醒你一下,那个日子要到了……你会回去吧。”
“不用你提醒,挂了。”
季知言直接挂了电话。
季夕妍的话未免太奇怪了,前几年也没见她提醒过啊,而且也不可能是说约好一起去祭拜,毕竟每年都是季知言一个人去的。今年有什么特别的吗……她没想到,最后只能把季夕妍的反常归结于对方太过无聊,想找点事让她不舒服。
毕竟季夕妍特地打电话提醒的日子,是季知言父母的祭日。
……
好无聊的行为,真的只是这样吗?
季知言感到莫名其妙,不过鉴于她也没什么其他的线索,而且她确实对季夕妍的事毫无兴趣,所以直接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季知言已经请好了假,请了四天,倒不是说要祭拜四天。毕竟只有她一个人,一切从简,只是烧点红烛和香,一天就够了。只不过是那边的交通太过不方便,一天都没有几趟大巴,而且经常不准时,有时候等个半天也不一定坐得上。地方偏僻,她去要一天,回也要一天,山路又弯,季知言本来就晕车,每次回去一趟晕得感觉半死不活,必须得先休息一下,还是得预留久点的时间。
她带了一点吃的,这些当然不够,但实在是拿不到了,到了地方还得走挺长一段路进村,季知言绝对提不起,还是得像往年一样先放了东西,然后再去附近的县城买点吃的,还有其他的祭拜用品。
回个老家怎么跟荒野求生一样。季知言好笑地想。要是有其他人帮忙也不至于那么艰难,不过她也只能一个人去做这些事。
反正一年也就这一次,季知言叹了口气后想着。
出去上学以后她很少回去那个老旧的小村子,奶奶还在的时候,她一年还会回去三四次。现在,她每年也就父母的祭日会回去一次。
季知言提起沈重的包,背起来,出了门。
转了几趟车,终于快到了。
天都快要黑了。季知言坐上最后一趟大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天空一片灰白。
野草长得比人都高,冷风一吹,窸窸窣窣地响了一片。
每次坐车回到这里的时候总是有一种萦绕在心头的寂寥感,苍茫的景色,总觉得十分凄凉。
季知言对这个地方没什么好的回忆,每次回来没有任何游子归乡的心情,只是带着一种恐惧。
除了奶奶,这里没有带给过她任何温暖。可是后来奶奶卧病不起,全是季知言在照顾,那个时候,唯一的温暖就变成了煎熬的折磨。
这里只能带给她无穷无尽的痛苦。谩骂,污蔑,毒打,在这里都发生过,她厌恶这些过去,大概是出于自我保护,她遗忘了很多跟这个小山村有关的事,已经不记得这里具体发生的过什么,她只知道这里不是个好地方,至少对她来说不是。
大巴很破旧了,窗隙里能吹进风来,吹清醒了本来在发呆的季知言。这里气温比城市更低,风也更大,季知言裹紧了外套。
靠在窗户上,车开动了,摇摇晃晃地开在山路上,觉得胃里越来越不舒服,但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多咽几口口水,想把反胃的感觉压下去。
幸好车上人不多,要是人多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一路站着会更加难受。
季知言安慰着自己,试图思考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别太在意胃里翻涌的感觉。
如果能靠着其他东西的话,肯定比靠着冰冷坚硬的窗户舒服吧。在大巴晃动了几下,头撞了几次玻璃时季知言忍不住想。
江念尘。季知言又该死地想起了江念尘。
她本来没往这方面想,可是好死不死,侧边座位上就是一对情侣,其中一人被另一个人搂着,彼此靠在一起。
啧,都来这么穷山僻壤的地方了还谈什么恋爱。季知言无语地转向窗外,又觉得自己怎么连别人谈恋爱都管,好笑地扯了下嘴角。闭上眼也睡不着,只是感觉更晕了,于是她只能又睁开了眼。
窗外都是树啊,草啊的。车行驶着,模糊了画面,那些算不上好看的景色一下就落在了后面。
一个人就是会这么艰难啊。
季知言感受着胃酸翻涌的时候无可奈何得感慨着。虽然就算身边多个人也不能改变她晕车的事实,但至少能安慰她几句,揉揉她手心。
……
为什么要把自己当成需要被照顾的可怜对象呢?其实一个人也不是不能做这些事,以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可是,体验过有人关心的感觉以后,不由自主地就会去依恋那种温柔,这是不可避免的自我的一部分。季知言本来想骂自己几句,可是最后还是决定放过自己,干脆接受自己的脆弱和狼狈,懒得再自我批判。
于是季知言开始放任自己回忆起江念尘,她最近都在这么做,虽然脱敏疗法好像还没有开始起到作用,不过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在大部分时候都感到释怀了。
看着窗外越来越灰暗的天空,她总觉得最近可能又要下雨了。
怎么今年冬天有这么多雨,季知言开始厌恶起这个季节。
终于到了。
季知言提着包,来不及背上,就快速下了车跑去路边吐。
这个地方下车的人就她一个。她还在吐着,车就开走了。
好像内脏都要被吐出来,一阵一阵地反胃,能感觉到胃里在蠕动,抽搐着,把能吐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
胃袋吐空了,口腔里浸着酸,喉咙像是烧着一样,痛得要死。至少胃里灼烧翻涌的感觉减少了一些。季知言晕着脑袋想,虽然还是有烧着的感觉,不过比起刚才还是舒服了一些。
季知言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擡头能看见深灰色的天空蔓延向山的尽头。
阴暗的天色下也是阴暗的一片,干瘪的野草被风吹得掀起巨浪,远看是一片看不出色彩的海洋。站在风里,季知言觉得听见窸窣的像是巨响。
天还没黑完,也算是好事吧。
季知言想着用纸巾擦了擦嘴,背上黑色的包,向着马路的反面走去。
这条路虽然是泥路,但还挺宽的,可以供一辆车通过。
季知言走了差不多十分钟,面前出现了一个分叉路。那条直走的路,季知言几乎没有走过,她向着右边走去。
季知言走向右边的时候,突然一阵风吹起来。泥路的两边都是竹林,竹叶被吹得沙沙响,末端纤细的枝条也摇动着互相敲打起来。
好像下雨的声音。
路和之前一样,没有变化,季知言以前经过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忽然间感觉一阵恍惚。
她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回头看着那条路。
对面是一片荒田。这没什么特别的,这里本来也没住几户人家,赚到钱以后又都搬走了,这里长着野草的田地很多,这并不奇怪。
那是为什么呢?
季知言不知道缘由。她向着另一条她几乎没走过的路看去。那是上山的路,平时基本没人会走,可是地上却有几道混乱的车辙。
有人上山了吗?上去干什么呢?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季知言有些莫名其妙,她注意到了这些,可是她并不感兴趣。
她只是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瞬间的恍惚。可是她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好像被一团未知的迷雾笼罩着,季知言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充满了疑虑,可是无从查起。
也许只是头太晕了。她只能这样想着,打算先回去。
季知言再次转过身,向着右边走去。
进入了这个破旧又荒凉,已经没有年轻人,只剩几个老人居住的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