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邓美兰在祁澄出发之前回来过一次,是祁盛名打电话把她叫回来的。
“咱们一家人好久没有出去玩了,你就算再忙,也该回家看看自己儿子吧?”
许是知道内情的原因,祁澄现在听到祁盛名对邓美兰说的每个字都像是卑微的哀求。
好在,邓美兰在好说歹说下还是回来了。
大概是生活过得滋润,祁澄感觉邓美兰更白了些,衬得脸上的酡红耀眼极了,一件吊带裙衬出优美的肩型,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她的脸上带着倦意,憔悴得近乎深情。
而在之前的等待里,祁澄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脑子里幻想了无数次的演习,当她回来时自己该怎么看她,冷冷地瞥一眼?破口大骂地挑明?痛哭流涕地哀求?但事实上,邓美兰进屋的那一刻,祁澄紧张得已经端不起来桌子上的杯子了。他颤颤巍巍起身,按捺住浑身的颤意,在邓美兰的手抚上自己的脑袋之前推着她的行李箱赶紧离开了。
直到把行李箱推进卧室,祁澄才像是卸下了伪装,浑身冷得直打哆嗦。他把门开了个小缝,偷偷听着客厅里父母的谈话。
“什么时候出发?”邓美兰问。
“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吧。”祁盛名语气轻松地说。
“几天?”
“这随儿子心情吧,他要是高兴就多玩几天,没意思了就回来,或者,再去其他城市逛逛。”
“我最多陪两天。”
之后是长久的沈默。
祁澄知道,两天后,她又要去虹北的那栋别墅了。
“又要去陪那个男人么?”祁澄以为是自己心里话脱口而出,随后意识到这句话是从祁盛名嘴里说出来的。
“你就算是不爱我了,但澄子是你的儿子,你连他也不顾及了吗?”
“我就是因为顾忌他才回来的,不然,你以为,我还会回这个家吗?”
锁上房间的门,祁澄跌坐在床上。
原来,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自己像个傻子,以为瞒着就会和以前一样了。
“阿澄,开一下门。”邓美兰在屋外敲门。
祁澄摸了一把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他跳下床,给邓美兰打开门。
一股厚重的木调香气窜进祁澄的鼻孔,是邓美兰身上的香水味。
祁澄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邓美兰关切地问。
“没事,”祁澄吸吸鼻子,“你身上有点香。”
邓美兰楞了一下,闻闻自己的衣服,解释道:“可能是坐车不小心沾上的。”
邓美兰以往的香水都是花香调或者果香调,香味浓郁又柔美,这样硬朗厚重的木质香调并不是她的风格。祁澄看破不说破,心却又沈沈跌了下去。
“妈,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怎么会?为什么要这样问?”邓美兰问他。
“就……觉得我哪里都做不好。”他想起母亲以前那样嫌弃厌恶的眼神,拒之门外的决然。
“你是妈妈最好的孩子,”邓美兰神色柔和道,“还有一年就中考了,你的心不应该放在这些与你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抓好自己的学习,其他的事情都是爸爸和妈妈的。”
“嗯。”祁澄嘴上应着,心里却想到,如果家都没有了,这跟自己也是无关紧要的么?
邓美兰把自己东西收拾好后,又提着箱子离开了。
好像是为了做戏给祁澄看一样,祁盛名夸张地与邓美兰拥抱,万般嘱咐……没有吻别。
他神态夸张,手脚却有分寸,即使拥抱,也是虚环上邓美兰的腰。
“常给我和儿子打电话呀——”祁盛名对着远去的出租车喊道。车灯照亮反光的路牌,奔驰着,终于甩开了这对父子。
“老祁,太夸张了,像是她一去不覆返一样。”祁澄在身后幽幽地说。
“哎呀,是嘛!我下次收敛点。”
祁澄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地上整理邓美兰收拾出来的东西:几件旧衣服,不用的化妆品,公司里打印废了用来随意涂鸦的废纸。
瓷砖冰冷透亮,照出祁澄通红的双眸,祁澄掐了自己一把,心在疼痛中安静下来。
翌日,祁盛名父子一早出发去c市。
“你妈公司有事,咱们直接在c市回合。”
“嗯。”祁澄没有拆穿他。
三个小时后,一家人在游乐园门口集合。
祁盛名弯着自己的手臂等着邓美兰挽上,邓美兰看了看祁澄,有些不情愿地把手伸了过去。
祁澄有些悲哀地想,这样伉俪情深十多年的光阴,为什么还会分崩离析呢?
以前在家里,即使是对自己有诸多不满,邓美兰还是会给祁盛名一个笑脸的。他感觉自己像个第三者一样插足了这对夫妻的二人世界,但如今这个二人世界也没有了。
“爸,你爱我妈么?”玩项目的时候,祁澄对着祁盛名大喊,丝毫不顾及周围人讶异的目光。
“当然啦!”祁盛名对着他说。
“那妈妈你爱爸爸吗?”祁澄又大声问。
他没有听到回音。
祁澄盯着空座位,空白了两秒。深呼吸后,他替母亲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爱了。”
祁澄伏在餐桌上使劲往自己嘴里塞食物,像是要发泄自己的愤怒,吃相愈发狠厉。
“哎呀我的祖宗,你慢点吃。”祁盛名在一旁求他。
祁澄嘴里塞着满满的食物,口齿不清地说:“一为森么不拦住她?”
“我拦得住吗?”
祁澄气结,他刚刚从玩具车上下来就开始腿疼,祁澄觉得是被气的。
明明都知道这个结果了,为什么还会生气呢?是因为她为了其他人走了,还是因为她的言而无信?
“我腿疼,不想玩了。”
祁盛名看出祁澄心情不好,也惯着他:“行,那我们回酒店休息。”
下午休息了一会儿,祁澄又闹着去逛一逛:“谢铭是不是在c市?”
“是吧,自从搬走了就没联系了,你是他哥们你不知道?”
“在c市。”祁澄自问自答。
“你如果想约他出来就约。咱们可以在这多待几天。”
“行。”
祁澄给谢铭打了电话,约好了第二天在谢铭学校门口见。
“谢铭是在城里上学么?”祁盛名问。
“嗯,他家也住在市区。”
祁盛名估算了一下c市的物价,道:“那可真是辛苦她妈妈了。”
“听说她妈妈现在在干老人陪护,干得挺好的,过几年工资应该还会涨。”
“要是碰到通情达理的老人还行,碰到那些为老不尊爱使唤人的也是难做的。”
“没有什么是不难做的。”祁澄冒出一句。
祁盛名笑他小小年纪装深沈。
“本来就是嘛,”祁澄大叫,“我学习也难,你工作也难,天天要是瘫在家里也会瘫得难受,没有什么事是好做的。”
“对,是我看问题肤浅了。”祁盛名抚着他的头安慰。
“你一点也不懂。”祁澄白他一眼,自己向前走。
他自顾自向前走着,感觉右腿关节处又在隐隐作痛。
还真气出病来了?祁澄暗暗地想。
心念电转之间,祁澄被前方一个石头磕倒了,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右腿使不上力气,他站不起来了。
“澄子。”祁盛名急忙跑过来,扶住祁澄,“怎么了。”
“腿……没有力气了。”他轻轻地说,似是液氮泄漏,瞬间冷了下来。
“没事没事,可能是今天运动过度,休息休息就好了。”祁盛名安慰他,把他扶起来,单腿支地。
“来,爸爸把你背回去。”祁盛名拍拍自己后背,示意祁澄趴上来。
祁澄趴在自己父亲宽厚的背上,像是有人帮自己出头的小孩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爸,我会不会瘸了。”
祁盛名没有感觉到祁澄在哭:“怎么可能?爸爸以前也疼过,就是缺钙,说明你该长个了。”
“爸我想我妈了,你能打电话让他来陪我么?”
“行,到了屋我就给她打电话。”
回到酒店,祁盛名给邓美兰打电话。
“我现在有事,你跟阿澄说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要坚强一些,难道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他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吗?还有你,别老惯着他。”
祁澄还在旁边抹着眼泪,听到此冲着祁盛名的手机大喊:“我都这样了你都不来,你是不是我妈,我都要瘸了!都要死了!”
“祁澄!”祁盛名关掉手机,对祁澄大喝一声,“怎么回事,爸爸妈妈抽出来时间陪你,你就是这样得寸进尺吗?”
“抽出来时间的是你!不是她!她不想要我啦!”祁澄崩溃地大哭。他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在心里压了许多事,整日的担惊受怕却找不到宣泄口,如今溃坝决堤,愤怒与悲伤一发不可收拾。
祁盛名难过地看着祁澄:“没有不要你,澄子。你是好孩子,是爸爸妈妈最好的孩子,怎么会不要你。”他让祁澄躺下,一遍又一遍抚着他的后背,想刚出生的小孩子那样哄他睡觉。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是怎么跟邓美兰认识的,怎么约会,怎么相爱,怎么在一方土地立足,成了一个家,有了一个孩子。
“怀你的时候我和你妈妈都很吃惊,那时候我们刚成了家,为了结婚和房子已经花没了积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养活一个孩子了。而且,你妈妈养胎的话,家里经济来源就只能靠我一个人了,会很拮据。
“但是我们还是决定生下你。你的存在是我们造成的,你没有错,不该扼杀你。何况打胎对你妈妈也有影响。为此,你妈妈辞退了自己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的一份工作……”
祁澄在迷迷糊糊睡着时想: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我断了妈妈向上发展的机会,怪不得她这么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