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
思归这几百年并不形单影只。
许家自逃往北方，世代于北方经商，直到近代才把商业版图扩展到家乡，在 21 世纪的现在，许家人在杭城与邺城都有许多产业。
当年许敬之得知盼倩自戕，深感愧疚，在思归失魂落魄地找到他时，他立誓定要后世子孙永远与思归结交，不放弃一点覆活盼倩的可能性。
“盼倩离世，我也有责任，如若可以，许某愿尽犬马之劳。”
不久前，思归得到许家人传来的消息，涂山启与白芷柔不日便要赶到杭城，需她提前做好准备。
不出所料，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修为被探？这倒不怕，思归修为在涂山启与白芷柔之上。可……
俗话说母子连心，思归还是担心出现什么差错被认出。
除此之外，思归还得到消息，思安与白小小回到了邺城，望她快快赶回。
正好思归也想找个时间溜回幻境，她当下就收拾行李请完假，尾随着思安与白小小回到了邺城。
这并不是八百年来思归第一次回到邺城，至少在修为突破九阶后，她已经私底下潜入好几次了。
靠近家人？那自是不敢的。最多逛逛当年与姐姐同行过的街道，感叹于街景的变化罢了。
人世变迁，人类生生不息地繁衍，过了几百年，华夏朝亡了，新朝建立，南府不覆存在，许多故人也都离去。又过了几百年，城墙被后起者推倒，矮房被拆，取而代之的是高楼林立，邺城的规模也比过去大多了。
“幻境与过去相比确是不同了，我们一族也是……”
思归从未到访过城郊这座面向妖族的社区，面对这样一块占地面积极大的小区，她不由惊叹。
为了蹲点，思安化为一位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女性，身着白色衬衫与紧身牛仔裤，坐在小区门口对面的咖啡店，手执拿铁，小口啜饮，观察着进出的居民。
没多时，不想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故人。
“那是......怀月姐姐和苏秀妍？”
借用咒术，思归看的更清晰了些。
“真是她们。”
较高的女子气质温婉，可那上挑的眼尾......
思安想起苏秀妍与怀月姐姐争吵时誓不罢休的样子，不禁莞尔，她可不会认错，这定是她了。
至于另一位，神情淡薄，始终疲于一切的样子，但正是这张脸，在吵架时能把苏秀妍气的满脸通红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除了怀月姐姐还能有谁？
两人手里还牵着一名年幼的女孩，眼尾像极了苏秀妍，仿佛带着刺，可那通身的气派却又像极了涂山怀月，竟把眼尾的侵略性中和掉了。
哦～还发生了这等事。
思归知悉自己的内心，怎会不明白二人的情况？
“真是欢喜冤家。”
思归满载祝福目送走三人，一辆带着轰鸣声的跑车进入视线。
发现目标了。
红色的跑车停在小区门口，能看见思安那势气十足的脸。
思归有些忍俊不禁。
“架子倒是足。”
想当年自己离开前，思安还是一个只会撒娇丶说话软声软语的小孩子。
见车驶入社区，思归自然地椅子上站起，学着思安的样子向保安展现灵力。
“嗯，”三阶狐族，保安点了个头，“小姐请进。”
待思安走远，保安挠了挠脑袋，“生面孔啊。”
小区内虽有各类妖族，可除狐妖外的其他妖族都需登记在册才可进出，而狐妖没有这个硬性规定。
或许这人一直没回来，自己才没印象吧，保安说服自己打消疑心，检查起其他住户。
思归不敢跟太紧。
思安再怎么说也有六阶修为，为了不使她起疑，思归在不同的店进出，不一会儿手里已经提了好几个花花绿绿的袋子。
“啊。”刚从奶茶店出来的思归紧忙打弯。
没想到思安与苏秀妍一行人竟遇上了，猜想她们暂时不会走远，思归提着大包小袋去了离这不远的藏书阁。
藏书阁共三层，是幻境内最大的建筑，随着时代变迁，阁内的书籍种类增加，思安找起书来就更不容易了。
将袋子放在保管处，思归顺着分类走动。
“经济丶金融……”
不愧是依靠经商起家的狐妖一族，此类书籍居然占了一楼一半的面积。
一排排看去效率太低，思安施法一扫，确认第一层没有秘法古籍，这才向楼上走去。
二楼同样没有。
三楼看起来倒是许久不来人了，书架上积起一层薄灰。
在一块小角落，思归找到了她需要的书，用力将上面的灰吹走。
“果然没记错。”
往胎记处注入强大而又浓厚的灵力，可短暂唤起前世的记忆。
只要多重覆几次，记忆被逐渐“拼凑”，那盼倩她就有救了。
“你认为，什么是一个人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几百年前，年老的许敬之曾问过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生命吧。”
毕竟她正在为此而奔波努力啊。
许敬之看着屋外，任馀晖洒在他脸上。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也不知是在看橘黄的天空，还是触景生情回忆往事，他并没有否定。
“怜儿最近的记性越来越差，已经认不出我了。”
思安知道这回事，许敬之的夫人江怜六十有五，近年记性衰退，不认得亲近之人，更糟的是最近还在城中迷了路，多亏思归帮忙才得以寻回。
“我时常会和她讲起我们年轻时的事，如何相识丶相爱丶私奔，她早些时候还会想起来，陪我一同回忆，可现在全忘咯。”
许敬之拄拐朝里屋走去，“现在，我倒觉得怜儿像个陌生人，真正的她怕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你说，这是不是对我们私奔的报应，对我们间接造成盼倩死去的折磨？有时我想，我们真的做对了吗？”
声音悲怆又无力，思归在后面看着形容枯槁，须发皆白的许敬之，心中隐隐酸涩。
姐姐若是此时还活着，定也是这样一位行动不便的老妇人了，自己能坦然接受她的老去吗？
少女灵动的身姿浮于眼前，思归用力握紧拳头，掌心被指甲刺得有些疼。
无法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可万物皆会逝去，即使是自己，终有一天也会化为一抷黄土。
在这天，思归知道了一个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记忆。
等到思安与白小小在视线中消失，思归才悄悄靠近冰室。
“奇怪，怎么没人看守，随便就能进去？”
周围没有一个监控，门口也只需要进行简单的登记就行。
以防万一，思归搜寻着最近的厕所躲进去，再隐身穿过冰室的墙壁，她终于见到了阔别八百多年的盼倩。
“还换了身衣服？”
看样子刚换不久，思安这次有心了。
这次的计划中，原先并没有看望姐姐这个选项，因为风险太大，可思归终归抵挡不住内心的欲望。
思归化为原形躺在盼倩怀中，九条毛茸茸的尾巴聚拢在一起，甚至连寒冷彻骨的冰床都变得暖和起来。她滔滔不绝地讲着最近的经历，怕是把憋了几百年的话一股脑都说了。
“姐姐你知道吗，秋羽那孩子真的很像你，第一次见到她时，我还以为你醒来了呢。”
“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世，我还是觉得你更好。”
“……”
思归挥了挥右前爪，那条鲜艳的红绳乍现，一端紧紧地系在自己手上，另一段……知道那不可能，思归还是抱着渺茫希望向盼倩的右手看去。
果然，什么都没有。
仿佛当头一棒，思归清醒过来，不再安于当前岁月静好的假象。
临走前，思归留下一个自制香囊放在盼倩身侧，她摸了摸这几日刺伤的指尖：有些疼。
*
“这位是？”
早知白芷柔会出现在家长会上，可几日以来建设的心理准备在见到白芷柔熟悉的面孔时还是动摇了。
然后，思归在她眼中探到了转瞬即逝的怀疑。
母亲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认出我了？
思归绷紧嘴，劝诫自己安心：她应该是想让我介绍一下自己吧。
“阿......”
“阿姨，这是我的室友涂三思。”
思归的声音被南秋羽盖过，这短暂的时间成功让思归稳定心神。
“……阿姨好。”
改口并不容易。
白芷柔悄悄打量眼前人，将疑问暂时咽下。
“三思你好，我是涂山思安的母亲，这段时间多谢你们照顾她，愿意和她成为朋友。”
“母丶母亲！”
朋友？她涂山思安才不缺朋友呢！
白芷柔投以一个制止的微笑，她又看向南秋羽，“你们来的正巧，我们刚才正聊起你们呢。”
我“们”？
南秋羽向后看去，原来妈妈正在这几个人当中，此刻看到自己，她还朝自己打起招呼呢。
希望她不要说太多，把自己的糗事抖出去。
“那，那我们去外面等会。”
南秋羽脚底抹油，转身欲走，看样子自己是打扰到她们了。
“不麻烦你们，我们聊的也差不多了，看时间可以回去了。”
“我们把车停在了......”
“太巧了，我们也停在那。”
庄知夏自来熟，分开前的这段路她自然要与白芷柔同行畅谈的，况且……
庄知夏瞧着站在南秋羽身边的思安，真是打心眼里喜欢。听女儿说，这次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可少不了思安的帮助。
真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姑娘。
“三思是和你们一起回去吗？”
这孩子一直跟在南秋羽身后，起初她还以为是同路，可走了这么久了……
“是啊，这孩子父母不在身边，家离我们又近，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
“父母不在身边？”
“这我也不清楚......”
庄知夏还在说着，后面的内容白芷柔已无暇去听，她更关注“父母不在”这几个关键字。
这样说来，家长会开始后教室后方确实有一个空位，没想到是三思的位子。
她再次想起白小小的猜测。
过多的巧合凑在一起便不是巧合，第一次见面时一闪而过的熟悉感可能是在提醒自己。
“看来有必要提醒思安多多关注涂三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