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轻洒在租界东南那座精致的洋房上,外墙上攀附着的藤蔓在夜风中微微摇曳,窗内隐隐透出灯光,映出室内一张铺满文件的红木桌。一场暗流涌动的谈判正悄然进行。
沈洛端坐在桌旁,身着一袭剪裁得体的西装,衣领整洁无皱,袖口的白金袖扣在灯下闪着微光。他神色从容,眼眸深邃如海,手边是一份薄薄的剧本草稿。他轻轻抬眼,对面顾俊的身影映入眼帘。
顾俊微微前倾,身体靠在椅背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边,另一只手握着一支雪茄,烟雾缭绕间,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他今日一身墨色西装,发梳得一丝不苟,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诮:“沈二少,这一次的邀约倒是别有深意。不知,你打算用什么手段,从我手里夺下那块地?”
沈洛抿唇一笑,语气平淡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锋芒:“顾少这话未免言重了,所谓商场如战场,棋盘落子,各凭手段罢了。不过,这块地对我们沈氏影业至关重要,我的诚意,顾少应该能感受到。”
顾俊眉头一挑,吐出一口烟圈:“诚意?你是说你那部拍了一半的电影?还是说,你以为靠一两个新花旦,就能撼动整个电影市场的格局?”
沈洛微微一笑,伸手将剧本草稿推到桌中央:“顾少,您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这不仅是一部电影。它的价值,远超你的想象。只要这部电影成功,电影市场的游戏规则会被重新改写,顾家如今占据的地位也未必能保住。”
顾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他没有接剧本,而是挑剔地打量了沈洛一眼:“沈二少,你的自信未免太过了。想必你也知道,整个市场的资源,七成都掌握在我顾家的手中。就算你的电影再好,没有影院的支持,又能如何?”
沈洛唇角微扬,双手交叠在桌面,平静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凌厉:“确实,顾少的影院数量在上海滩首屈一指,但不知道顾少是否听说,江雪小姐刚刚完成了她的第五家影院收购。我沈氏影业与江小姐合作良久,这些影院的排片权,想必不成问题。”
顾俊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他靠回椅背,轻哼一声:“原来如此。看来沈二少确实是早有布局。不过,你以为单凭几家影院就能与顾家抗衡?别忘了,这块地背后的势力,不止是顾家。你若敢动,可能引来的,不仅仅是商业上的问题。”
沈洛不为所动,反而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低头看着窗外沉寂的街景。他语气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顾少,我不是不知分寸的人。这块地,我必须拿到,不只是为了电影。它是整个未来的产业布局的关键。如果顾少愿意合作,未来的利益,必然不会少了顾家的份。”
“未来的利益?”顾俊冷笑,指间的雪茄在烟灰缸中按灭,发出一声轻响。他起身与沈洛对视,眼中透着森然寒意:“沈二少,你以为,我会被你虚无缥缈的承诺打动?”
沈洛转过身,目光如炬:“顾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电影不过是你的工具,你真正想要的,是稳固顾家在上海滩的地位。而电影产业的崛起,能为你提供前所未有的舆论资源和话语权。如果这块地落在别人手里,你的地位会被撼动;但如果你愿意合作,我们不仅是竞争对手,更是共同开拓未来的盟友。”
顾俊神情复杂地盯着沈洛,眉宇间的冷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思。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沈洛,你的确与众不同。顾家这么多年来,见过不少狂妄之徒,但像你这样聪明又有野心的人,少之又少。”
沈洛微微颔首,目光坦然:“承蒙顾少抬爱,不过,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最终还是要看利益。如果顾少觉得我的提议还不够吸引人,我愿意再加一个条件——电影的宣传由顾家主导,所有资源向你的影院倾斜。”
此话一出,顾俊眸光一闪,薄唇微启:“你倒是大方。可你不怕赔本?”
“赌局而已。”沈洛语气依旧平静,“这是一场双方都能赢的赌局。顾少愿意伸出手,我们便能共同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电影帝国;若顾少执意对抗,恐怕不仅是沈家,其他觊觎顾家地位的人,也会看得更加清楚。”
顾俊盯着沈洛片刻,终于露出一抹笑意。他缓缓伸出手:“沈二少,你的魄力,我记住了。”
沈洛伸手与之相握,笑意温和中带着锋锐:“合作愉快。”
晨曦微露,薄雾如纱笼罩着前线营地。一声声炮响划破长空,远方的战壕中不时闪现枪火,浓烟滚滚弥漫在视野尽头。沈洛从泥泞的车辙中走下,脚下的战靴被泥浆吞噬了半截,眼前的景象令他不禁驻足凝视。
一列疲惫的士兵正从前线撤回,浑身泥泞,神情木然。有几人身上染着血迹,有的甚至用破布简单地包裹着伤口,却依然步伐坚定,手中的步枪未曾松开。沈洛抬起手中的摄影机,调整焦距,镜头缓缓对准了这群沉默的战士。
“沈先生,危险的地方不能逗留太久。”身后传来张铭吉的声音,他满脸忧色,紧紧护在沈洛身侧。沈洛却未答话,只是目光深沉地注视着镜头中的画面,手指微微颤抖。他仿佛能透过镜头触碰到那些无言的故事,那些被战争摧毁的生命和坚持不懈的信念。
“这些镜头会让观众看到什么是真实的战争。”沈洛低声说道,语气中透着难以抑制的坚定,“不仅仅是战场上的胜负,还有人性深处的挣扎和呐喊。”
张铭吉皱了皱眉,欲言又止。他深知沈洛的执着,也明白这份执着背后隐藏的危险,但他终究选择默默点头,将紧张化作默许。
不远处的战壕中,一位军官正指挥士兵们修补工事。沈洛将镜头对准那位军官,只见他虽满面倦容,却仍然不时俯身亲自指导士兵动作。突然,一发炮弹在战壕前方不远处爆炸,泥土和碎石飞溅而起,掀起一片惊呼。
“快,快卧倒!”军官大喊,身后的士兵迅速趴伏在地。沈洛也被冲击波震得踉跄后退,张铭吉连忙拉住他,“沈先生,您不能再往前了!”
沈洛却执意按下拍摄按钮,镜头中,一名年轻士兵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的脸被尘土和血迹遮盖,但眼中却燃烧着不可磨灭的光。他的双手紧握步枪,毅然冲向了更前方的阵地。
沈洛缓缓放下相机,胸口起伏不定。这样的勇气和牺牲,他从未在电影中真正见过。战争,不是银幕上那些经过修饰的虚构场景,而是这无尽的痛苦与希望的交织。
午后,炮声渐渐稀疏,战场陷入短暂的宁静。沈洛随军官来到一个简易搭建的战地医疗站。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哀嚎与呻吟此起彼伏。医生和护士们忙碌地穿梭于一排排担架间,脸上的表情早已麻木,唯有双手依然机械地重复着包扎、缝合的动作。
沈洛举起摄影机,镜头从一名失去双腿的士兵脸上掠过,那是种让人难以直视的表情——痛苦、绝望,却又混杂着某种释然。旁边的一位老兵低声安慰着他,用力握住他的手,“兄弟,撑住,咱们赢了,就能回家了。”
“回家……”年轻士兵喃喃重复着,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沈洛放下相机,鼻尖一阵酸楚,转身抬头望向天际,却见苍穹灰蒙蒙的一片,仿佛为这片大地的苦难而垂泪。
晚上,沈洛在帐篷里翻看当天拍下的胶片。张铭吉端来一杯热茶,放在他手边,迟疑着问:“沈先生,这样的影像,真的会有人愿意看吗?它们太过沉重,甚至让人恐惧。”
沈洛抬起头,目光炯炯,“正因为沉重,才更需要被看见。战争不是那些歌功颂德的影片,也不是热血英雄的传奇,它是无数普通人失去一切的过程。如果我们不去记录,那些牺牲的人就真的被遗忘了。”
张铭吉叹了口气,默默退出帐篷。沈洛将胶片装入盒中,动作轻缓而慎重,仿佛这不是一堆冰冷的影像,而是一段段鲜活的生命。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白日所见的每一张脸,那些在泥泞中行走的士兵,那些在血泊中挣扎的伤员,还有那年轻士兵临终前微微翘起的嘴角。
这一夜,沈洛难以入眠。他清楚地明白,这部战地纪录片不是为了票房,不是为了沈氏影业的名声,而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战争的真实。他要将这些影像带回上海,让那些身处和平中的人,明白这片大地的代价。
数日后,沈洛带着一箱满载影像的胶片,踏上了返回上海的列车。他站在车窗前,目送那片硝烟弥漫的土地渐渐远去,内心却久久无法平静。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这部影片必须完成,无论遇到怎样的阻碍。
战争改变了他。他不再是那个只想着颠覆电影产业的沈洛,而是一个见证了人性深处光辉与黑暗的记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