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前方阴森森的槐树林里立着一座土地庙,这庙年久失修,屋顶瓦片剥落,门窗板子不知所踪,留下三个黑洞洞的口子,平时夜里走到此处,几人从不多望一眼,可今日几人的目光像是被锁在上面一样,半天没动。
倒不是因为那一句夜黑风高,而是几人恰巧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一些动静,从那黑洞洞的口子里发出来的动静,而那个动静好似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立时没了动静。 这种地方,兔子都没一只,何来的动静? 贾川反应过来,握紧刀柄,小心的向后退了一小步,殊不知那四人先他一步退了数步且挤在一起了。 几年懒散当差,这些人早就练就了遇事惊慌,不知所措的本事。 贾川孤零零的站在前面被动的显得英勇了些,他强行挪开目光,转头看了看前后,低声说:“感觉……要下雨,咱们还是回吧。” 好巧不巧,郁积半宿的乌云跑了,夜幕里透下一柱月色…… “呃……要不说我腿疾犯了?”几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人低声征求意见。 “你腿疾犯了,顶多让小萝卜送你回去,我们仨还得巡夜。” “哎呀,要我说咱们快些走过去便是了,咱们怕它,它也怕咱们呀,要不然早出来了。” “你知道里面是什么?”贾川扭头问。 “不知道,能是啥?荒山野岭的,能下肚的都被咱们吃了,也就剩孤魂野鬼……” 这话还没说完,那庙里又传出‘呜呜’的声音,被夜风吹到几人耳边平添几分惊悚,四人挤在一处步调一致的又向后退了两步,看上去贾川依旧无畏的站在最前面。 贾川也想找个缝挤进四人中,站在最中间才好,可腿不太听使唤,且他眼下还有些许理智,巡检使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而这四人的嘴他是知道的,就没有个把门的,他好歹也算个小组长,真说今晚巡查一半,因为胆小便回去了,平日里巡检使再好说话,他也要挨上几板子。 贾川抬头看了看不该出来的月亮,轻叹一口气,目光移到前面的岔路口上,看不太清,他向前走了两步…… 后面的四个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庙里一道黑影瞬间闪到贾川面前,贾川下意识的抽刀一挥,挥刀之后貌似机警的就地一滚,实则是双腿一软不得不滚,可他没有朝后滚而是朝前,朝着岔路口的方向滚去,滚的同时还扔了手中的刀。 待他再重新坐好,便见那黑影已经朝那四人飞扑过去,紧跟着便是四人惊叫的声音,贾川忘了其他,爆喝一声:“你等会儿!” 那人果然顿了一下,四人便如惊起的飞鸟四散而去,十分迅速。 有上树的,有爬进草沟的,有藏到树后的,有玩命朝回跑的,只是瞬间,案发现场就剩贾川一人还坐在地上。 那黑影慢悠悠转身看向贾川。 此刻贾川心里万马奔腾,他是怎么穿到这个破地方来的?还不是抓捕嫌疑人的时候帮同事挡了一刀!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 就是那一刀当不当正不正的正中胸口,让他进了抢救室。 他先是看到抢救他的医护人员,又看到抢救室外的同事,然后陷入一片黑暗之后再睁眼,就在巡检司的大通铺上奄奄一息了。 从小贾川接受的教育是‘咱不惹事,咱也怕事。’父母唯唯诺诺的一辈子,在贾川上大学的时候先后病逝,病逝前还不放心的嘱咐贾川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咱谁都惹不起。 贾川知道父母希望他能继承他们这个‘优点’平平安安一辈子。 偏贾川有点小聪明,人又机灵,学业上畅通无阻,为人处世也是机警圆滑,老两口活着的时候甚至一度认为当年抱错了。 贾川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虽然家里没有什么背景和关系,但他还是顺利的进入市刑警大队,据说是有人说了一句:这小子是做刑侦的料…… …… 此时的贾川后悔之余也看清了那人的样貌:一身短打麻衫,手中没有兵刃,一道粗大的伤疤从额头跨过鼻梁贯穿到嘴角,因伤疤的扯动,这人的脸已经完全走形,不用有激动的情绪,脸也是狰狞的。 贾川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用尽量不颤抖的声调说:“这样,我权当没看到你,你和你的人赶紧离开,一会儿弓兵来了,你们想走便难了。” “你怎知我还有人?” 这人的相貌不过是让贾川不愿意多瞧一眼,顺便有些害怕,可这人的声音如同老鸦,语气又带着一些戏谑之意,再配上这地界儿……贾川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曾见过不少惊悚的案发现场,但如此身临其境,命悬一线的参与其中,还是首次。 贾川很想问脸上那一刀莫不是伤到声带了?脸吓人就算了,声音还这般难听,活着干啥! “内啥,地上脚印颇多。”贾川态度很好的指了指自己身边不远处的地。 因林间有土地庙,自然有条岔路,虽很多年已少人走动,但尚有并未被野草覆盖的地方,贾川现在的高度正好看得清楚。 “你既然已经知道里面还有人,我怎可留你活口?” 贾川一抬头,那人已经站到身前,贾川浑身僵硬的愣住了,他不得不调动八百个心眼同时转动,总有一个好使的。 果不其然,经过片刻呆滞之后,贾川双手撑地,他站起来了。 “别看你赤手空拳,你若是想杀,刚才我们都没有活路。” 贾川不敢看向那人的脸,低头搓着手中的泥土,脑子仍在飞速的转。 什么人躲在这里被他们发现却没有杀他们灭口?是怕招来巡检司的人?那就是知道这里有巡检司,知道巡检司里有弓兵,一座小庙装不下太多人,武功再强,若是被弓兵围了…… 什么人这么了解巡检司?自然是黑白两道,若是黑道的人刚刚杀了他们就跑,应是来得及,只是要再寻出路,还要能避开官府追逃,怕是难,更何况黑道上的人若是知道这里有巡检司,理应避开另寻他路才对,可若是官府的人,没理由藏在这里不去找巡检司…… “是个明白人!回去告诉你们巡检使,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便可,你们那点弓兵在我眼中屁都不是,若耽误老子正事,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贾川勇敢的抬头看向那人的脸,想礼貌的说句道别的话,却因月光发现这人脸上的疤是新伤,上面还有血痂残留,贾川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滚!” 贾川下意识的要抬腿撒丫子就跑,远处点点火光和人声,贾川想装作看不到都不行。 贾川暗道一声‘不好’随即便觉得脖颈一紧,肩头一沉,呼吸顿时困难起来,那刀疤脸的手力道极大,像座山头压在贾川半边身子,他只能跟着那人的力道,向土地庙退去。 “你,抓我,没用。” 刀疤脸没理贾川,退到岔路口上,他停住了。 这时藏在各处的三人出来了,他们等着自己人接近了,这才抽出腰刀站在原地,一人凶狠的呵斥:“快快将人放了!束手就擒!” 贾川暗骂一句脏话,便看到剩下的两人跳着脚的重复着这句话,贾川闭上眼不敢直视。 “告诉你们的巡检使,一人过来。” 难听且刺耳的声音飘荡在夜色中,那三人顿时老实了,争先恐后的向后面的队伍跑去。 贾川感受到脖颈间的力道小了些,便说:“我的性命无人会顾及。”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 果然,巡检使董树本脚下一刻没停,哪怕那三人一直在说贾川如何危险,贼人武功如何高强,弓兵手还是快速的将土地庙围了,而董树本站在弓兵身后,没有上前一步。 “你看,我都说了,他不会来的。” 贾川刚说完,董树本便开始喊话了,内容与之前那人喊的无异,只是多了句‘饶尔等不死!’ 刀疤脸哼了一声,拖着贾川进了土地庙。 土地庙不大,正中间慈眉善目的土地爷倒在一旁歇着,香炉不见了,烛台上满是灰尘,地上是掉下来的瓦砾,两侧墙下分别坐靠着两人,皆穿着与那人一样的短打麻衫,装作普通百姓一般。 贾川只是扫了那么一眼,便知道这几人是装作普通百姓,且看上去像是有人受伤,不对,是闻起来有伤。 刀疤脸从怀中掏出绑绳,将贾川绑了手脚扔在烛台下,然后挨着贾川坐在一旁。 贾川此刻倒是忘了害怕,竟是全神贯注的环视庙内,不放过任何一个处细节,这也是上一世练就的本事,此时用在保命上,便更加用心了。 “那些人该到了吧?” 借着洒进小庙的月光,贾川朝说话的那人望去,此人身材魁梧高大,方脸,直鼻,年轻,胡茬占去半张脸,满满的英武之气。 “算时间,该到了。” 贾川听罢这句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答话这人就坐在那年轻人身边,花白的头发梳起一个小发髻,一双细眼隐藏在满脸的褶皱中,脸上虽有污垢却一点胡茬没有,这不是主要的,主要是那声音…… 贾川眼珠子乱转,穿过来三年了,他知道是明朝,这点历史知识还是有的,他来的时候朱棣还活着,他记得好像去年死了,然后是朱棣的大胖儿子继位,今年的年号是洪熙……历史老师长什么样来着? 当初刚来的时候,贾川从最开始的不接受,不妥协,不认命,到三日后仔细打听现在是什么年份,还惋惜过没赶上靖难之役,要是赶上了,提前知道输赢是不是跟提前知道中奖号码一样,很容易弄个功劳?不用上战场,举着牌子,在朱棣攻下来的城池中高喊拥戴的口号,国公侯爷的不敢想,混个一官半职而后混吃等死应该不难吧?可惜了! 而后他花了不少时间使劲回忆那本他挚爱的书究竟是出自哪个时间段,待想起来好像是嘉靖万历年间的,便也就安心二度创作了。 倒不是贾川不为这一世谋划,他知道大胖短命,但着实不记得在位几年,而后的朱瞻基算是个好皇帝吧?要不然哪来的‘仁宣之治’。. 何为盛世?自然是休养生息,清净养民,自当没什么大事,贾川想找条捷径奈何脑中空洞。 且他通过半年多的观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位置,一个无父无母的巡检司小司吏,既无满腹经纶,更无盖世武功,若非有掉山崖捡秘籍,遇良师得贵人的机会,他这一世能不被饿死便是福气了。 除非……进宫!明朝中后期那可是练过葵花宝典之人的天堂。 可眼下这个公鸭嗓是什么情况? 贾川扭头看向那二人对面墙下的两人,一个四十多岁的模样,看着文文弱弱的应该是个知识分子,另一个也是没有胡茬的中年人…… 朱允炆……这个名字在贾川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了,这个人名一出来,贾川顿时眼前一亮,朱棣找寻这位侄子的事,他是知道的,他赶紧转头又看向年轻人,他感觉这个人应该是首脑,可年龄上不太对的上啊,难道是那个知识分子? 贾川又转头看回来,此时他无比懊恼上一世专心查案没有抽时间好好补补历史知识,他只知道朱棣的靖难之役赶跑了皇位上的侄子,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一直没个说法,最终是否有结果?知道点野史也行啊。 “你看什么呢?” 身边的怪声吓了贾川一激灵,还没等他想好如何答对,外面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让他又是一激灵。 “来了!”年轻人说完松了一口气,放心的靠在墙上,闭上了眼。 “殿……您料事如神,也只有如此安排,咱们才能闯过这一关。” 年轻人身边的老者恭敬的说。 贾川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年轻人口中的来人不少,他能听到董树本破音的喊叫声,来人像是没想到遇到弓兵,而董树本也没想到土地庙外还有‘增援’,没一会儿工夫,外面喊杀声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