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的暮春,江南小城的天空仿佛被泡在一杯浅浅的茶水里。连绵的雨丝中,老街的青砖黛瓦染上了一层深灰,檐角的木雕滴落着晶莹的水珠,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清新的气息。林暖月站在映月巷的老糖果店前,望着那块褪了色的木制招牌,手指轻轻抚过"棉花糖"三个斑驳的金漆大字。时光的痕迹爬满了每一个字的边角,却依然能看出当初描画时的认真与骄傲。
雨丝打湿了她的发梢,也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湿润,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恍惚间,仿佛又看见奶奶坐在店门口的藤椅上,笑眯眯地招呼着每一个路过的街坊。奶奶总是穿着淡蓝色的老式旗袍,布料都洗得发白了,却永远是那么整洁。
"林家的棉花糖,甜在心里头啊。"这是奶奶最爱说的一句话。每次说这话时,她布满皱纹的脸上都会绽放出温暖的笑容,仿佛能把所有的烦恼都融化在那甜甜的糖丝里。
一个月前,奶奶就这样悄然离世,临终前紧紧攥着她的手,将这间传了三代的糖果店托付给她。那一刻,暖月看到了奶奶眼中的不舍和期待,还有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暖月啊,答应奶奶,别让这份甜蜜的记忆消失好吗?"这是奶奶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颗糖,又甜又苦地融化在她心里。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糖果香气。这是一种独特的甜香,混合着桂花、薄荷、红糖的气息,还有岁月沉淀的温暖。暖月深吸一口气,仿佛能从空气里捕捉到奶奶的气息。玻璃柜台上蒙了一层薄灰,柜台里各色糖果安静地躺在玻璃罐中,等待着被唤醒。透过玻璃,她能看见每一种糖果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这是奶奶一贯的习惯。
店内的老式吊扇缓缓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风吹动了角落里的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让这个空间显得不那么寂静。墙上的老式挂钟仍在滴答作响,时针指向下午三点,这是奶奶生前最喜欢做糖的时候。
她蹲下身,打开柜台下的抽屉。里面整齐摆放着一摞账本和相册,每一本都用红绳细心地系着,角落还贴着标签,写着年份。翻开最上面的相册,第一张照片就让她鼻子一酸——那是她小时候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怀里抱着一朵刚做好的棉花糖,笑得像个偷了蜜的小熊。照片角落里露出一个男孩子的衣角,那是程屿,她儿时最要好的玩伴。
"那时候多好啊......"暖月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那时的她们无忧无虑,最大的烦恼不过是糖果吃完了想再要一块。程屿总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她吃完才会开口要自已的那份。
照片一张张翻过去,都是些珍贵的回忆。有下雨天挤在店里玩跳房子的照片,有帮奶奶整理糖果的照片,还有和程屿一起偷吃糖果被抓包的照片。每一张都像是时光的碎片,拼凑出她最珍贵的童年。
账本里夹着几张泛黄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配方。她认得这是奶奶的字迹,每一笔都写得工工整整。揉糖的火候、搅拌的次数、添加的比例,都记录得一丝不苟。有些地方还画着小圈,标注着"这里要注意"、"这步最重要"之类的提醒,字里行间都是奶奶的用心。
手机突然响起,是妈妈打来的。屏幕上显示着"妈妈"两个字,暖月犹豫了一下才接起。
"暖月,你真的决定了?"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充满担忧,"北京这边好不容易有个不错的机会,话剧团对你印象很好,而且导演说可以给你重要角色,你就这样放弃了?"
"妈,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暖月轻声打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奶奶的配方笔记,"但是这家店,是奶奶的心血。她把一辈子都献给了它,我不能让它就这样消失。况且......"她顿了顿,"这里也有我最美好的回忆。"
"可是现在实体店越来越难做了,何况是老街上的糖果店。现在的孩子们谁还吃这些传统糖果?你要考虑现实啊。"妈妈的声音带着焦急,"你的演艺事业才刚要起步......"
"我会想办法的。"暖月的声音坚定起来,"我已经做好决定了。这不仅仅是一间店,这是我们林家的传承,是奶奶留给我的责任。"
放下电话,暖月握紧了手中的笔记本,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父母说的都有道理,但有些事情,不能用对错来衡量。她站起身,拿起抹布开始擦拭柜台。灰尘在阳光下飞舞,玻璃慢慢变得透亮,映出她认真的脸庞。货架上的糖果需要重新分类,原料也要补充。她记得奶奶说过,做糖果最重要的是火候,要用心去感受每一分每一秒的变化。
后厨还保持着奶奶生前的样子,各种工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暖月打开厨房的门,老旧的糖果机静静地立在角落,上面还贴着奶奶写的使用注意事项。这台机器陪伴了林家三代人,见证了无数欢乐时光。
暖月卷起袖子,按照记忆中的步骤开始制作棉花糖。糖浆在锅中翻滚,散发出甜甜的香气。她记得小时候,总喜欢趴在锅边看奶奶做糖,看着白色的糖丝在机器中飞舞,最后变成一朵蓬松的棉花糖。可是现在做出来的成品,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那份奶奶独有的味道。
"是不是火候还不够啊......"她自言自语,又看了看奶奶的配方笔记。笔记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出每一个数字都写得格外认真。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暖月抬头望去,只见一位常来买糖的老婆婆站在店门口,有些惊喜地说:"是暖月回来了?听说你在北京读戏剧学院,我还以为这店就要关了呢。"
"王奶奶,以后我就在这里了。"暖月笑着迎上去,看着这张熟悉的慈祥面孔,"您还是和以前一样,要桂花糖吗?"
"好啊好啊。"王奶奶慈祥地笑着,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你奶奶的手艺,那是一绝。记得我上次来的时候,她还说要教你做那个独门的桂花糖呢。现在你接手了,可得好好继承下来。"
收拾到傍晚,暖月在店里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张被压在糖果罐下的老照片。照片上,小小的程屿正捧着一朵棉花糖,笑容羞涩。她记得那时候,每当程屿因为父母吵架而心情不好时,奶奶总会给他做一朵特大号的棉花糖。糖果的甜能够安慰受伤的心,这是奶奶常说的话。
"不知道他现在......"暖月的思绪还没有延续下去,就被一阵嘈杂的说话声打断。
"听说了吗?这条街要改造了。"路过的街坊们的声音传进店里。
"是啊,好像要建成什么文化商业街。"
"这些老店怕是要搬迁咯......"
街坊们的议论声飘进店里,暖月的心猛地一沉。她望着这间承载了太多回忆的老店,攥紧了手中的配方笔记。在这个提倡发展的年代,这些老房子、老店铺会不会像糖果一样,慢慢融化在时光里?
夜幕降临,暖月坐在店门口的老藤椅上。这把椅子是奶奶最爱坐的地方,藤条已经有些开裂,却依然结实。细雨依旧在下,打湿了斑驳的招牌。她仿佛又看见了奶奶坐在这里的身影,还有那些飘散在空气中的、甜甜的回忆。
"奶奶,我一定会守护好这里的。"她在心里轻轻说道,"这不仅是一间糖果店,这是您的心血,是我们家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