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暖月坐在柜台后清点当天的账目。不到几百块的营业额,还是靠着街坊们照顾。巷口新开的连锁糖果店生意火爆,年轻人成群结队地进进出出。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看了眼挂在墙上的老式钟表,已经快七点了。
王大爷修好的座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声都仿佛在提醒她时间的流逝。暖月叹了口气,随手翻开张叔给的那个铁皮盒子,里面是一叠老照片。盒子上的漆已经剥落了大半,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铁皮,但还能隐约看出当年的暗红色。
一张泛黄的照片跌了出来。照片上是十几年前的糖果店,她和程屿站在店门口,自已扎着歪歪斜斜的羊角辫,他咧着缺了门牙的嘴。那时候的店门还是深褐色的木头,门框上雕着精致的花纹。她记得每到夏天,木头会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她翻到照片背面,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映入眼帘:"永远守护这间糖果店!"
旁边还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棉花糖,丑得让人忍俊不禁。暖月轻轻摩挲着照片,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记得那是暑假,程屿刚知道父母要离婚的消息。那天他一个人跑来糖果店,躲在角落里哭。奶奶二话不说,做了一大包棉花糖给他。
"你看,"奶奶蹲下来,轻轻擦去程屿脸上的泪水,"棉花糖多像云朵啊。每次伤心的时候,就想象自已躺在云朵上,所有烦恼都会飘走的。"
从那以后,程屿几乎天天往糖果店跑。有时候帮着码货,有时候就坐在柜台边写作业。慢慢地,他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直到那年暑假结束,他要跟妈妈去英国。临走前,两个人一起在照片背面写下这句话。
门口的风铃突然响起,暖月抬头,愣住了——程屿就站在门口,夕阳给他削瘦的侧脸打上一层金边。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还拿着文件夹,大概是刚下班。
"这么巧?"暖月下意识把照片藏到身后,"你怎么来了?"
程屿走近柜台:"今天正好从这边回去。"他目光扫过散落的照片,"在看什么?"
"没什么,就是些老照片。"暖月想把照片收起来,但程屿已经拿起一张。他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这张......"他盯着那张童年合影,声音有些沙哑,"我都快忘了还有这张照片。"
暖月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建筑师,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喜欢吃棉花糖的小男孩。
"那时候真傻,"程屿轻笑一声,"以为写下这种话,就真的能永远守护这里。"
"为什么不能?"暖月忍不住说,"现在不是更有能力守护吗?"
程屿抬起头,目光里有些复杂:"暖月,你还是这么理想主义。城市发展是必然的,有些东西,注定要被时代淘汰。"
"所以你就打算亲手拆掉自已曾经发誓要守护的地方?"暖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程屿沉默了片刻:"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这个方案已经是在保护和发展之间最好的平衡了。"
"平衡?"暖月苦笑,"你还记得奶奶是怎么安慰你的吗?她说棉花糖像云朵,可以带走所有烦恼。现在你要拆掉这里,那些来找安慰的孩子们怎么办?
夕阳渐渐西沉,店里的光线暗了下来。程屿低头看着照片,久久不语。隔壁茶馆传来收摊的声音,街上渐渐热闹起来。
"我得走了,"程屿终于开口,把照片放回柜台,"照片我拍张照存着吧。"他掏出手机,对着那张泛黄的合影拍了一张。
"你变了好多。"暖月望着他的背影,轻声说。
程屿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我们都变了。只是......"他顿了顿,"有些东西,我一直都记得。"
风铃又响了一下,程屿离开了。暖月呆呆地站在柜台后,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她打开柜台下的灯,发现照片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是程屿后来加上去的:
"因为这里有我最重要的回忆。"
暖月突然明白,程屿心里或许比任何人都更不舍得这条街。只是他选择了用另一种方式守护——即使这种方式,会伤害到他在乎的人。
她把照片夹进奶奶的笔记本里,关上了灯。街上的霓虹已经亮起,映得橱窗玻璃一片绚烂。那些流光溢彩背后,是这条街曾经点点滴滴的温暖回忆。
收拾完店铺,她正准备关门,发现路边停着辆黑色轿车,车里似乎有人在看这边。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只能隐约看见驾驶座上一个模糊的人影。等她再仔细看时,车子已经开走了,只留下一片尾气。
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发现可疑的车辆了。暖月不由得想起李婶的警告,现在外面确实什么人都有。她拿出手机,犹豫要不要给程屿打个电话,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今天又是不到几百块的营业额。这点钱连房租都交不起,更别说跟连锁店竞争了。账本上的数字刺眼得很,但是现在,守住这家店已经不仅仅是为了生意。
店里还残留着白天做糖的甜味。暖月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糖香,这是工业制糖永远无法复制的味道。她看了眼货架上的糖果罐,透明的玻璃罐里,五颜六色的糖果安静地躺着,像是被时光凝固了一般。
"得想办法改善配方了。"她喃喃自语,"不能让奶奶的手艺就这么断送在我手里。"
暖月拉下卷帘门,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荡。她看了眼老旧的店招,那个"棉花糖"三个字已经快认不出来了,漆面斑驳,甚至有些字都掉了漆。
对面商场的霓虹灯还在闪烁,映得老街五光十色。新式糖果店的玻璃橱窗明亮整洁,里面摆着精致的进口糖果。一对情侣正在挑选礼盒,女孩开心的笑声透过玻璃传来。
"程屿,你说要取舍,那我偏要证明给你看,有些东西是不该舍弃的
她最后看了眼店门,转身走进夜色中。街角的路灯忽明忽暗,给老街投下斑驳的影子。风吹过,卷起一片落叶,飘向不知名的远方。那辆黑色轿车又从远处缓缓驶来,这一次,它停在了街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