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鱼十三从乾坤盏上滑下来，身上已经被灰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小脸上还能隐隐瞧见眼底泛出幽怨的流光，手心微微一展开，一团泥灰就顺着掌纹裂开，簌簌落了下去。
乾坤盏足足两人高，镂空星宿雕纹内，燃着一盏明晃晃的灯，鱼十三围着转了几个圈子，也没能看出什么玄乎的地方。
“仙官，你还没告诉我。”鱼十三听命一一合上了门窗，瞧着诡谲的光在眼前晃动，扯着袖摆擦了擦脸，却是越擦越脏。
云泽抬首，注视着内光透过乾坤盏映射在四处的光斑，瞩目的眉目之间，映着暖暖的微光：“有没有听说过上古四大战神？”
鱼十三点头，在凡间打劫乞讨万年，她别的事情没干，话本子却是没少看。上古四大战神，自开天辟地以后分压四大凶兽，饕餮，混沌，梼杌，穷奇。而后数百万年，五界轮廓初生，由九天上神取代其职，才渐渐淡出五界，不问世事，改战神之称而为帝君。扶岳帝君归忘渊海底，铩钺帝君游于世间，风羲帝君驻华阳九天，还有一位……不知为何，话本子上留了白，任鱼十三翻了多少神话典籍，也没能将他翻阅出来。
不过听闻扶岳帝君在几十万年前，已经消殒于五界之间。
“扶岳帝君的事你应当已经听说过了，那场大战之后，风羲帝君带着他的尸体沉入忘渊海底，就在几个时辰前，扶岳帝君的尸首消失了。”
云泽此话一出，鱼十三硬是愣了好一阵子，才总算是消化过来。
“这是盗……盗尸？”
云泽微微颔首，见北斗星南侧映出的红晕，缓缓走了去。
“是谁？竟然能在风羲帝君眼下将尸体盗走？”鱼十三怀着一股看戏的激动之情，心潮难掩的澎湃，双手微微有些颤抖。毕竟在凡间每日只能八卦八卦村东的小姑娘少女怀春，大抵看中了哪家的小伙子；村西风韵犹存的寡妇色心未泯，又祸害了哪户的大汉子。如今突然跃了阶层，变成了上古战神风羲帝君和扶岳帝君之事，简直就不是一个档次。
“还不知道是谁，”云泽狭长的墨眸微微一眯，落在鱼十三脸颊两侧的小雀斑上，“但是这桩事至少和一个人拖不了干系。”
“谁？是谁？”鱼十三又凑拢了半分，浑然不觉危险即将降临。
“你。”云泽沉沉吸了一口气，忍住将她从面前丢出去的冲动。偏偏这桩事，让他给摊上了。
鱼十三不肯信：“怎么能和我扯上干系呢？今日我不过去紫云亭听了一出书，又去断霞林喝了一壶酒，你若是不信，断霞林的云泽殿下可以为我作证。”
云泽冷眼自她身上扫过，魅人倾世的眉目间落着无奈之色，“你以为云水泉的澡，是这么好洗的？”
眼下五界还未出现什么大动荡，他暂且能够替她隐瞒过去，可若是在将云水泉清理干净前出了岔子，恐怕她逃得过天帝那关，风羲也不会轻饶了她。
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可忘渊海底不是谁都能进得去，如若不是云水泉水被玷污，五界秩序打乱的缘故，世间恐怕还无人能够潜入海底，在风羲帝君的眼皮子底下将扶岳的尸体盗走。
“要是找不回来，会怎样？”鱼十三微微一抖，大抵想起了一些零碎的片段，包括她在云水泉中肆意妄为的一番举动。她委屈巴巴的瘪着嘴，强行挤了几颗金豆豆，抱住了云泽的手臂。
“会死。”
云泽利落丢下两个字，却没有半分糊弄鱼十三。
上古之神于天地日月同寿，吸取天地间精华为生，只要留存了一分魂魄，留得真身在，便总有一日能够醒来，风羲帝君花了几十万年，为了让扶岳能够尽早醒来，日日苦守，用自己的精魄将他的真身养着。连司云都说，恐怕最迟还有几万年，扶岳便能够醒来，他在断霞林中还为他留了不少好酒。
可如今扶岳真身不见，若是被妖魔和堕仙盗去修炼，恐怕风羲几十万年的心血便会白费，天地之间，真正陨落了一位神。
云泽从乾坤盏中记录下红晕异动的方位，欲离开时，才骤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从他跟前消失的鱼十三已经溜了出去，在门外哭得稀里哗啦，扯着正在一边安慰她的长泱仙侍的衣袖擤鼻涕。
“你莫要在哭了，扶岳帝君的真身还有机会能够找到，兴许只是虚惊一场也不一定。”
鱼十三摇了摇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树枝，一边哭嚎，一边咔咔的折着，“是那个什么破司云仙官硬把我留下的，酒也是云泽殿下给我的，我不就酒量不好，酒品差了点……”
鱼十三又擤了一把鼻涕，还挂了一丝在脸上：“我不就洗了个澡，怎么酒成了弑神的凶手了？”
一股凉意从身后凭空而起，长泱这才察觉云泽的出现，起身行了礼。正准备说什么，云泽拉过鱼十三的衣裳，拖着她召来火汐兽，火速离开了乾坤殿。
实在是，丢人的紧。
回了缙云殿，鱼十三老老实实缩回了自个儿猫窝，该吃吃，该睡睡，做事儿干活比以往都要勤快利索得多，听见禾桃的锣鼓声一敲，便知自己又顺顺当当地熬过了一天。
云泽没时间打理她，直至半月过后，鱼十三冷不丁从被子里被拧了出去，一阵凉风从她头顶的旋卷过，她一个喷嚏，打回了人身。
“你谁啊？你做什么？”鱼十三身上只裹着一件中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嘀咕着。
云泽只怕她脱手就要跑，拉紧影绳，转过身去，“跟我下凡一趟。”
“做什么？”
“补你捅的篓子。”
“找到扶岳帝君的真身了？”
“西海之中发现有异动，需要前去查探。”
“还有谁？”
“就我，和你。”
“不去！”
“我出去等你，换好衣裳出来，别想着溜。”云泽捋袖，露出袖间的影绳，在她面前晃了晃，离开。
伫立房外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也未见鱼十三的身影出现，云泽转身，叩了叩门。半个时辰的时间，莫说是衣裳，穿的就算是毛，一根一根也该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