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因为救你,而伤了他们的性命呢?
这几个字如一支支羽箭般刺进容幻的心中,让他一时之间哑口无言。向来以冷静自持的容公子,竟然也有被话噎得沉默的时候。
秀葽抿唇,既然说都说了,那就再多说几句。她往前走了一步,手掌贴上他的胸膛为其疗伤,“容公子,你这命是我救的,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能死。若是你想用命去保护某个人,先要问过我的意见,否则——”
容幻抬手扼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掌从自己的胸膛上移开,“否则什么?”
“否则你保护谁,我就杀谁。”
容幻轻笑,“若我保护天下人,你也要杀尽天下人吗?”
“自然。”
“你做不出。”
“做的出。”秀葽努力绷住自己的表情,摆出一副很不好相与的模样。
容幻松开她的手腕,手掌顺势按住姑娘的头顶,手指摩挲,“你分明还是个要我每日绾发的孩子。”
秀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往后退了退,觉得全身更加困乏。
“那我就先告退了。”
“明天见。”
童郸守在宫门口许久才见秀葽脚步轻快地出来,嘴角的笑意实在让人不可忽视。又看那位今日出尽风头的丞相之子骑着高头大马飞驰而过,他大抵已经猜出秀葽心情愉悦的原因。
“姐姐,我觉得你还是别去犹通山了。”
秀葽不解,“为何?”
“那犹通山下镇压的都是修为极深的邪物,这个你知道吧?”童郸看秀葽点头,又继续说道,“犹通山之所以能镇压住这些穷凶极恶的东西,是因为它天赋神力,能令所有非人之物丧失法力。像你我这样的,进到犹通山境内就会变得极其虚弱。”
秀葽缓缓点了点头,沉思了半晌,“既然如此,童郸你就留在问缘坞内看家,安心等我回来吧。”
“你怎么老想着让我看家啊?”童郸非常不满秀葽对自己的安排。
两人说着说着便回到了问缘坞,童郸在身后锁好门,秀葽则扶着腰慢吞吞走到石桌前坐下。她托起酸软的胳膊,为自己倒了盏茶,“犹通山。”
“哼。”童郸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化作自己的原身,跳上石桌蜷缩在秀葽的面前。
“童郸,你说——如果你还能再活七年时间,会想要做些什么?”秀葽顺着他油亮光滑的皮毛,听小猫发出“咕噜咕噜”舒服的声音。
童郸本来半眯着的眼睛,挂着如古筝筝线般胡须的嘴张开,“你又发什么神经?”
“诶,你相信吗,我见过帝君。”
“不相信。”
秀葽笑,“帝君他老人家可真是威严,又是巴掌又是枣,搞得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帝君长什么样子?”童郸懒懒地问。
“嗯——他有一头漂亮的金发,感觉还发着圣光,容貌十分俊眉。旁人都说他的岁数与天同齐,看起来却还是一副青年模样,完全不似传闻。”
童郸慵懒地抬了抬眼睛,又转了卧伏的方向,“该休息了。”
秀葽收回自己的手,面色复杂地走回了房间里。
一场热热闹闹姹紫嫣红的生辰宴会,去时还满面笑容,归时却心事满腹。亏了,亏了,早知就不该来皇城。
一行人启程犹通山的前日,秀葽与灵昭真人在清净龙门的山中凉亭相见。
灵昭真人坐在摆放着黑白棋子的石桌前,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枚黑子,睫毛长翘,目光认真而细腻。他身后只候着一位十岁小弟子,秀葽到时这孩子正晃着脑袋打瞌睡。看来,灵昭真人已经沉溺于棋局已久。
“秀葽见过灵昭真人。”秀葽拱手,朗声说道。
灵昭真人抬了抬手,“过来,看看这棋局如何。”
秀葽抬步走入凉亭内,目光扫过黑白棋子错落有致的棋盘,“说来惭愧,秀葽从未习得黑白之道,这局势也说不出一二来。”
“你且试试。”
秀葽抿了抿唇,“我曾听闻棋局能看输赢与人品心性,不过倒没有亲眼见过。依秀葽拙见,黑白之道,非黑即白。可人生世事,黑白之外还多有色彩。所以,棋局好破,人生难透。”
半晌,灵昭真人目光从未从棋局上挪开,两指之间的黑子也没有落下,他宛如静止的雕塑一般,等的秀葽微微心焦。
“啪嗒”,黑子落在了棋盘上,颤抖不止。
“秀葽姑娘,不愧是长年立于灵巅上听神人参禅的树灵,短短几句就能让我这兴致烟消云散。”
宛若一道晴空霹雳,秀葽的后背僵直在原地。原来——灵昭真人一直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那又为何要她与容幻一同前往犹通山?
“姑娘别见怪,我无心将你的真实身份昭告天下,今日约你一见是有要事嘱托。”灵昭真人长袖一挥,黑白相间的棋局立刻化为了摆放着茶具的托盘。
那小弟子伶俐地走上来,恭恭敬敬倒了两杯茶。
“真人但说无妨。”
“容幻,是我掌龙门四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得意门生,也是乾安国未来的砥柱。从他的命格以及天赋来看,甚至有飞升成仙的可能。”
秀葽当然清楚容幻的命格,他本就是则天将军,与帝君大战后才贬入人间轮回百世。只是近日,她不禁开始思考那个让他与帝君拔剑相向的凡间女子是谁。
灵昭真人将茶盏送到秀葽面前,看她不知想什么有些出神,“姑娘深知容幻身负大任,绝不会与他牵扯凡尘。只是——小公主她天真烂漫、未经人事,对容幻也颇喜爱。她既然称姑娘一声姐姐,自然是将你放在心上的,如此——还请你多加约束其言行。”
“原来真人是这个意思,”秀葽浅笑,喝了口茶润喉,“千金公主相配丞相之子,若不是容幻投身于清净龙门,恐怕也是一桩金玉良缘。”
灵昭真人但笑不语。
灵昭真人邀请她在前,明斯乔撒娇加入在后,今日约秀葽一见却只请她看管好公主。那么——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秀葽四处望了望这龙门山脚的风景,木秀佳荫,与灵巅相比别有一番风味。方才她匆忙赶路,倒忘了好好欣赏这番美景。
只是她望着望着,竟将整个身心都沉浸其中。灵昭真人也不出声提醒,两人就这么端坐到了傍晚,然后又无言各自离开。
秀葽欠身离开的时候想说点什么的,可对着灵昭真人那仙姿灼灼的背影,她又不舍得说出什么来破坏这幅美景。
第二天,容幻照旧踏着清晨微光到访问缘坞,映入眼帘的是窝在秀葽房门口的白猫。那白猫睡得安稳,一直到他走到面前才后知后觉醒来,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童郸?”容幻带着疑问的语气说出它的名字。
“有何贵干。”
“她这几日,在忙什么?”
“问我做什么,我又不叫‘秀葽’。”童郸走下庭院,渐渐化作人形,嘟囔着朝厨房走去。说完后对着头顶的一方天空大喊道,“姐姐,容公子到访!”
“砰!”
童郸话音刚落,眼睛都还没有睁开披头散发着的秀葽便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几乎是本能地端正坐在了石凳上。
容幻忍住自己的笑意,从她手中接过簪子,慢悠悠为她梳着头发,动作极其轻柔生怕挂下她的一缕青丝。“都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吧,也没什么好准备的。”秀葽余光看见石桌上的包袱,好奇地伸手摸了摸那布料的材质,“这问缘坞住了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出远门,我心里有些舍不得。”
“你该回拒师尊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