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葽,注意分寸,弑神可是大不敬之罪。”
容幻手掌如寒冰覆在秀葽的手腕上,梨花红印瞬时恢复从前暗寂,秀葽也渐渐恢复了理智。不过她依然没有松开遏制连理的手,容幻又一根根手指掰开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慢慢放开连理。
连理得到空气,立即往后退了三步,事不关己看着怒火中烧的秀葽。
“今日之事,多谢前辈出手相救。只是屠先生乃秀葽好友,绝非旁人,下次再见,便是人神一战之际。”容幻深知他们几人现在都身负重伤,更别提与连理一战,但该说的话还是应该提前说明白。
“呵,倒是我的错了。”连理嗤笑一声,旋即消失在水晶宫殿之中。
玄阜手下的虾兵蟹将本就是散兵游勇,见玄阜倒下便作鸟兽散,整个水晶宫殿连长明灯晦暗了下来。
众人再看这钰澜国古迹,只能道一句哀叹与唏嘘。深恩负尽,终成兵戎之交,分闹出你死我活,才可慰藉心中可笑。
秀葽跪在屠先生的尸首前,一言不发地看着。昨日,她还与他约定,等他阳寿走到尽头后,年年墓前祭拜,绝不落下。今日,便催促着她要履行诺言了。
明斯乔换好一身干净衣物,心中余惊未了,问明泓遥,“哥哥,我以为连理仙子该是个慈悲心肠的好神仙,为何她竟能做出杀人不眨眼这种惊骇之事?”
“我也不晓得。”明泓遥看着活生生站在面前的妹妹,暗自感叹自己功力尚浅,遇事只能任奸人左右。他低眉看着手中的银霜剑,感觉它比平时轻了几分,再不似从前那般坠手。
“也许,她那些慈悲心肠不过是装出来的。”童郸从玄阜的茅草屋里偷了一架可以随意改变大小的马车,此时正渡了法力将它呈现在众人的面前。“玄阜肆意狂妄了一生,到底还是折在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手里,还真是解恨。”
明斯乔将目光挪向遥望朝暮海的容幻,“容公子,你以为呢?”
“连理仙子五百年间历劫多次,恢复凡身后所有轮回的记忆都会涌进她的脑中,一遍遍回忆生死,也许她早就对生死麻木了。也许五百年前立下的誓言,是为了遏制自己来见他的冲动。而如今,她是真的对这个男人感到厌恶。”
容幻也拿捏不住连理心中所想,也许用情最深便是恨,恨到最深便容不得这个男人存于世间。只是比起连理与玄阜之间的糊涂账,他更加在意渡生问情镜映照出的秀葽前生。按理说树灵生于天地之间,并无前生往事,为何却能展现他的身影?
秀葽脱下衣袍,轻轻覆在屠先生的身上,“诸位,我们还是早些赶往岚城吧。务必要尽快将屠先生的尸首送回岚城家里,也好举行丧事。”
对此,众人并无异议。明斯乔快步过去,将秀葽轻轻扶起,温声道:“死者不能复生,还请姐姐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秀葽早知屠先生命数将近,只是不希望他因自己而死。他本该似闲云野鹤,与妻儿共度天伦之乐,安享晚年,圆满终老。
风云突变,狂风骤起,青天白日化作乌云重重,朝暮海上浪潮此起彼伏。容幻面容骤变,催促众人立即登上马车,“蛟龙暴毙,覆雨哀嚎,重归虚无。”
而与此同时,乾安皇城的天空中突然坠下了一枚石子,正巧砸中了一个乞丐的头顶。他烦躁地拾起瞧了瞧,发觉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碎石,于是气得将其扔进了水井中。
“他奶奶的,是谁砸老子的头!”
路上走着的行人看他怒不可遏,急得跳手跳脚的样子委实可笑,纷纷捧腹指着他嘲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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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亏玄阜的神兵马车,天黑之前,众人便赶到了岚城。屠先生家住城西,他们决定先为屠夫人通报丧事。
门敲三下,一名身穿紫色衣裙的少女打开了门。她狐疑地看着站在门外的明泓遥,试探地问,“请问——您找谁?”
“在下明泓遥,请问此处可是屠夫人的住宅?”明泓遥恭敬弯腰拱手,上次他直接从工匠铺里带走的人,所以并未亲自拜会过屠宅。
少女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公子寻我母亲做什么?”
“缪钰,”秀葽想着此事还是由她这位故人来说比较好,便从马车上走下,“好久不见,你愈发出落地标致了。”
被唤作缪钰的少女在远处还未看清她的容貌,只觉周身气质十分相似,待她走近才欣喜地笑出来,“秀葽姑姑,原来是你,快请进。家母正在厨房准备晚餐,我去叫她多准备些。”她看着陆续从马车上走下的几人,欲回身进去通报却被秀葽抓住了手腕。
秀葽斟酌了一番语句才开口,“缪钰,屠先生他不慎被山石击中过世了。”
“你说什么?”缪钰掩住自己因惊讶张开的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秀葽,“姑姑,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是真的。”
这下,缪钰被惊得愣在了原地,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
“缪钰,是谁来了?是你父亲回来了?我倒要问问他凭空消失这么多天去做了什么,竟然一声招呼都不跟我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多时,身穿褐色衣裙的中年女子裹着围裙从厨房内走出,看到秀葽一行人时才收起了笑容。
“秀葽,这几位是——?”屠夫人眉眼弯弯,客气道。
“母亲,他们说——父亲去世了——”缪钰眼含热泪,无助地抓紧屠夫人的衣摆,期盼屠夫人能说些什么来。
屠夫人眉眼敛起,认真地盯着秀葽的脸,沉声道:“他如何遭遇不测的?”
“山石崩塌。”秀葽垂眸,自责涌上心头。
屠夫人定然看着低眉顺眼的秀葽,胸腔的怒火越来越凶猛,少许,她突然扬起了手。
到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村妇,容幻几乎是看出她的意图后就拦下了她的手,而明泓遥则将秀葽掩在了身后。
“夫人,节哀顺变。”容幻松开屠夫人的手,温声劝道。
“啪!”
秀葽愕然看着屠夫人方才的动作,又看向容幻微红的左脸颊,“容幻。”
容幻朝秀葽抬了抬手,示意她无事。他转向屠夫人,恭敬弯了半腰,“夫人,没能将屠先生保护好都是我们的错,若是此举能减轻您的伤痛,容幻甘愿承受。”
“难道——将你打死就能让我的丈夫回来吗?”屠夫人看向秀葽,紧蹙眉头,“我早就说过,他与你在一起绝没有好结果。偏偏他将你当做挚友,即使灵巅血河长流也坚定不移相信你的清白。可你,又是如何对他的?”
“对不起。”
“事到如今,你道歉又有什么用?”屠夫人深呼吸一口气,看向他们停在门口的马车,“他的尸首在那里面吗?”
童郸点头,“是的。”
屠夫人缓缓点了点头,转身往院落里走,“进来吧,吃完饭再商量如何举行丧事。”
明泓遥、明斯乔与童郸随缪钰走入了庭院里,秀葽在门口将容幻扶直,“你不必如此的,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都是我的错。”
“秀葽,你相信渡生问情镜映出的画面吗?”
秀葽身形一滞,本以为若她不主动提起,容幻就会装作不知晓此事。没想到,先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容幻。“树灵长于天地之间,得灵气而生,没有前生往事。”
“也就是说,你不信。”
秀葽自然要说不信,如果连她也承认上一世容幻将自己斩灭的事实,容幻今后该如何面对自己?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没必要再多她一个前世恩怨,那样太累了。
秀葽点点头,往屠宅庭院内迈步,“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