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过冬至，临仙国四季分明，伴着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宫人之间不知何时有了一种传言。这传言找不到根，寻不到踪迹，但就是悄无声息之间众人皆知。
他们都说宓贵人自从失去孩子后便对陛下冷淡，原因是因为芳心暗许，有了情郎。而那个情郎，便是宓贵人宫中的侍卫。
妃子与侍卫有染，这一定绿油油的帽子戴在素日里威严无比的皇帝头上，皇宫中的奴才们都乐得看这出戏。
传言虽恐怖，但星辰轩还是宫中最沐浴恩泽的地方，主人也还是皇帝陛下捧在心尖上的女人。由是相伴二十余年的王后娘娘，在岁月面前，也不得不相信色衰爱弛的真相。
莘绿卧床养病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都在想一件事，疑惑不止却又茅塞顿开。
临仙帝后伉俪情深二十余年，陛下曾许下终身不纳妃嫔的忠贞誓言，为何宓儿出现后两人便心照不宣背弃了誓言？饶是陛下心中有愧，不便提起，向来雷厉风行的王后娘娘怎么也三缄其口呢？
后来她想明白了，左不过“色衰爱弛”“自知之明”八个字。王后娘娘独享圣宠二十余年，大抵是早就做好了将圣心拱手让人的准备。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宓贵人野心勃勃，竟然剑指太子宝座。那么传言究竟从哪里出现，从哪里传播，莘绿便不得而知了。
智一寺事件中席春惹恼了王后娘娘，这几个月来天天往中宫跑以表孝心，甚至将莘绿刚得到的香烛要了去。
说起来那香烛可是蕴和特意从海外带回来的，莘绿还没有拆封便被席春三言两语撒娇要走了。倒也不心疼，就是有些可惜了蕴和的一片美意。
“公主，公主，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呢。”婉儿端着热水从外面走进来，小脸被蒸的红彤彤的，可爱极了。
戎国四季柔和，冬季从来没有雪花飘落，莘绿第一次在临仙看到雪花的时候也是兴奋的不行。只是来到临仙将近四年时间了，婉儿还是对雪花保持着新鲜感。
莘绿掀开被子的瞬间便感觉到了浑身寒冷，双手不自觉抱进了双臂，“感觉今年冬天很冷啊。”
婉儿听到这话便耷拉下了脸色，有些埋怨地看着莘绿，“不是天气便冷了，而是公主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寒夫人上回还问您有没有放松心情，别老操闲心，结果您听了吗？”
“婉儿，”莘绿接过婉儿递来的热毛巾净了净面，而后将脸上擦着面霜，“你是愈发放肆了？难道是仗着我信任你就这般没大没小，以为我不会罚你吗？”
“若是奴婢为您的身体着想却惹您生气的话，婉儿愿意被惩罚。”婉儿也是委屈，被莘绿这样一压，便自然而然地犟嘴了回去。不过说完便后悔了，赶紧跪下来，“公主，咱们今后的路还长着呢，婉儿不希望您的身体出现什么状况。这份心情，就请您体谅一下吧。”
莘绿叹气，将婉儿从地上拉了起来，再将玉骨梳放到她的手中，“帮我梳头发吧，等下我要去看望宓贵人。”
“宓贵人？您总算想起来去看她了，不过最近流传着很多风言风语，反正对宓贵人很不利。”婉儿想起昨日内务府小太监的话，不由得多了嘴。
莘绿顿住了手，从镜子的反射中去看婉儿，“什么风言风语？”
“说是宓贵人跟星辰轩的侍卫有了私情。”
“谁跟你说的这些话？”
“昨日内务府来送新炭的小太监说的，他也是听三殿下身边的宫婢随口提起才辗转告诉我，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呢。”
莘绿蹙眉，星纬向来不喜欢身边的宫人议论后宫，竟然还能让自己的宫人传播流言，真是奇了怪。
梳妆完毕，莘绿也不急着去拜访宓贵人。想着这个时候陛下还没有离开，她这么贸然前往必然会引起猜疑。慢悠悠的用完早膳，又领着题妍坞的一众奴才在院子里团了两个半人高的雪人才不慌不忙地往星辰轩的方向走。
距离并不远，莘绿一路上专心感受着脚踩在雪花上的感觉，不知不觉间抬头便已经到了星辰轩的门口。
落眼的一瞬间，莘绿便明白宫中那些流言蜚语并没有对宓贵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她照旧是陛下捧在心尖上的女人。星辰轩偌大庭院中都是种着腊梅的盆栽，清香渐浓，别有一番雅致在心头。
而腊梅之中，宓贵人披着粉色棉袍亭亭而立，她侧影婆娑，比满院的腊梅还要摄人心魄。
“我这一路走过来人迹罕至，人人都想着赶紧回到屋内围着火炉，只有宓贵人独身立在腊梅之中，真是好兴致。”莘绿踩着雪走了过去，发现她也没叫奴才们打扫庭院中的积雪，“怎么不叫人轻扫这些积雪？等太阳出来化了水就成了冰，就不好清理了。”
宓贵人听声音便猜出来人是谁，扭过来时脸上都带着笑意，“你何时也这么唠叨了？”
“嗯，大抵是跟我家婉儿学的。”
婉儿双颊飞红，“公主，不许您取笑奴婢。”
宓贵人眉眼弯弯笑了起来，拉着莘绿的胳膊带她进到屋内，“听说你这病来势汹汹，竟然好几个月都调养不过来，我很担心。不过今日见你气色不错，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其实——我只是不想去上书房罢了。如今太子殿下被软禁在太子府内，二殿下帮着陛下处理政务，三殿下和四殿下一个爱旷课，一个病怏怏，我觉得无趣极了。”莘绿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着，见宓贵人脸色暗了下来，“难为你了，要你做出那种决定。”
宓贵人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屏退了屋内的其他婢女，清净之后才开口，“没什么难为的，只要五殿下能高兴，付出再多都是值得的。”
莘绿不禁抿了唇，她是越发怀疑奇光赫给宓儿下了蛊，否则也不能如此听他的话呀。回想起婉儿所说的宫中流言，她倒觉得与宓贵人有私情的另有其人。
“冬日里还是奶茶滋补，这是武奇国的特产，你尝一尝。”宓贵人将茶盏推到莘绿面前，温柔地看着她，“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不论我们做什么，都与你无关了。”
“五殿下也这么说？”
莘绿摇了摇头，“我会劝他的，你放心。宓贵人，你为了奇光赫付出的已经够多了，今后就好好做一个宠妃吧。成为这富丽堂皇的后宫之中，最娇艳，最昌盛的一朵花，诞下自己的皇嗣，幸福过一辈子。”
宓贵人听完莘绿的话，怔了好一会儿，忽然嗤笑了出来。她用手指蘸着茶水在玄木桌上划着水痕，那水痕毫无章法，就好像临仙皇宫的现状。没有人知道，这座王城究竟会走向何处，颓败还是兴盛？
“莘绿，别这样，真的。当你凝望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望着你；当你向着深渊踏出一步时，身后就没有退路。”
宓贵人抬起下巴，看着眼神躲闪的莘绿，“其实——我相信智一大师的话，只是我没有做母亲的能力，不如让孩子去更好的地方去。”
“不会的，你还有陛下的宠爱。”
宓贵人的嗤笑更加厉害了，“你听到最近宫中的流言吗？说我与侍卫有私情的那个？”
“听说了，我很惊讶。”莘绿与婉儿对视了一眼，“但好像陛下并没有当真。”
“陛下会因为流言蜚语就当真吗，那也太愚蠢了。我确实不似从前与陛下热络了，毕竟自己心中还是膈应着，哪怕流言在前，我也懒得去解释。这样一来，陛下的心中便会种下一颗种子，只要适当催化，我这条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莘绿不禁抽气，原来是这样。
最可怕的不是悄无声息设下的陷阱，而是明明知道陷阱在前而不愿去避开，最后怨恨的只能是自己煞有其事的小心思。
宓贵人便是如此，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是她拉景澄下水的武器，也是她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