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无知道自己因为太过不在意身外之事因而有些慢半拍，但也不至于到憨傻的地步。
她发现最近阮煜有点不正常，这个不正常的时间点大约能推到连理来送婚礼请柬的那天，至于他不正常的表现——
为碧无找了新流传出的俗世话本，乱手乱脚打翻酒坛做了一道齁咸齁咸的素炒白菜，兴致勃勃在院子里劈了块菜地学种菜，整日冲那些刚埋进土里的种子傻笑，跟卖笑的娼妓似的。
碧无去王大娘家出诊回来，又看到阮煜蹲在菜地前背对着自己，不用想也知道他此时笑得有多像朵花骨朵。
她实在不明白这孩子究竟被谁给刺激了，莫不是给人下了蛊吧？他好歹也是个神仙，修为低了些，若是让人偷袭坑害了，那可真是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新鲜事。毕竟天界悠悠长史里，可没出这么一例。
碧无放下王大娘硬塞到她怀中的一包地瓜干，指尖捏了个诀淡淡朝菜地的方向指了指。
“我的天——”阮煜眼睁睁看着菜地里长出了一众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攀爬，成长，菜根坚韧，最后还开出了嫩黄色的小花。他从未见过这么神奇的食物，惊讶地感叹出了声。
真是没见过世面啊，不过是些简单的法术罢了。
“阿煜，你为何突然想要学农民种菜了？”碧无走到他的身后，“难道是菜价涨了，我给你的银两不够吗？孩子，咱们还不至于这么捉襟见肘。”
“啊？不是不是，您给的银两够用。”阮煜正沉浸在菜发芽的喜悦当中，没反应过来碧无的话，“我就是闲的没事干，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碧无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真是吃饱了撑得。”
她说罢便准备往自己的房间走，走了两步又顿了下来，右手手掌摊开变出一个卷轴，“犹通山艰难险阻，危机四伏，单是戾气就够你吃一壶的。你要真闲的太无聊，不如好好修炼修炼自己的剑术，别给你哥拖后腿。”
“您都知道了？”阮煜猛地转过了身，低眉看着自己的鞋面，有点不知所措。
“嗯，怪我眼神太好？”碧无自嘲地笑了一下。阮煜这孩子虽然心细，但一慌张就乱了分寸。碧无猜想他大抵是从蕴和那边得了这么好的差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手迷在了水井旁边。
阮煜笑得极其难看，无地自容地垂下了脑袋，“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说实话，碧无虽然没来由地讨厌蕴和这个人，但不得不承认他能给阮煜这个锻炼的机会很难得。她早已和帝君闹翻了脸，如今已经是泥菩萨过河，手上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权利。
阮煜是个好苗子，跟在她这个逍遥散仙身边是委屈了些，几乎没有锻炼的机会。这一点，碧无必须承认，也有些愧疚。
“嗯，你是错了。蕴和给了你这个机会，本就是个难得的好事，你何必对我也藏着掖着。”碧无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卷轴抛到了半空中定住，朝阮煜的方向飞去，“难道你觉得我会阻挠吗？”
阮煜赶紧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这样揣摩过碧无的为人。他伸出双手，稳稳接好卷轴，“上仙不喜则天将军，我是怕唐突开口惹您不开心。”
碧无噗嗤笑了出来，转念又正色问阮煜，“你没将我对蕴和的态度告诉他吧？”
“额，我没说，但蕴和殿下似乎已经猜出来了七八分。”
碧无抿了抿唇，她还以为自己伪装地挺好呢。
既然主仆之间已经说开了话，阮煜也没必要给自己找些时间来平复心情，日夜起早贪黑去灵山脚下的苍梧树林中练剑去了。
没几日，阮丘便叫走了阮煜。
碧无也没老实呆在扶生馆中看门，她与龙烨霖的婚约还半挂着，总不能真的要如此僵持下去。既然龙烨霖不敢登门拜访拿出个好一点的态度，那她就亲自到龙族去一趟，正巧阮煜出了远门，省得拖着他这个拖油瓶。
龙族是正正经经的天界皇族，先祖也继任过帝君一位，算是祖上基业丰富。碧无的这份婚约，在旁人看来就是攀了高枝。偏偏碧无不稀罕这送上门的好事，硬要红着脸退了婚约，真是十万头牛都拉不回来。
龙族喜水，碧无降临之时，海面正掀着巨浪，天空降着瓢泼大雨，好几只前来捕鱼的渔船努力地挣扎在水面之上。
龙烨霖本来还敬业地布雨，眼神无意间撇到了碧无的身上，手上的法力顿时消散。
骤雨停歇，天空渐渐晴朗了起来，渔船上的渔民们正庆幸躲过一劫。
“碧无仙子。”龙烨霖看着碧无踩着一片绿叶朝自己靠过来，也许是好久没见面的原因，开口便叫了她的尊命。
碧无心中感叹，这小孩子可算有礼貌了一回。
“你怎么停了？我听说龙族掌管布雨，每年的降水量都是有定数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碧无目光看着海面上愉快返航的渔船们，“若我没有出现，他们是不是就会葬身在大海之中？”
“看运气吧，他们不也每年都吃了数以万计的鱼吗，生命此消彼长罢了，咱们管不着。”龙烨霖这话不长，但难得碧无主动现身一次，他是反复斟酌了好几遍才开口的。
碧无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龙烨霖也不傻，赶紧将她请到自己的龙宫之中，事无巨细地吩咐宫人们将明亮的夜明珠都撤下去，免得她觉得刺眼。
“你今日怎么突然来了，也没提前打个招呼。”龙烨霖面上强装着淡定，生怕一个疏漏又将碧无气走了。
想这龙族五殿可是众所周知的纨绔子弟，斗酒赛诗品茶，但凡是跟高雅沾边的东西他都样样精通，得意地不得了。可一碰到碧无仙子，他那两条平日里飘在半空中的龙须顿时就蔫巴下来垂在了脑后，生怕惹碧无不高兴。
碧无也确实不高兴，无关龙烨霖，更无关他腮两旁的龙须子。
“前几日华清武神又到我那儿做客了。”
“哦。”
龙烨霖暗地里自己反思了最近的行事，甚至是与华清武神的交往，应当是没触到碧无的逆鳞才对。
碧无抬眼看了看他，目光毫无感情，“很烦，很令人讨厌，硬要我给个机会。嗯，甚至还对我进行了人身攻击。”
龙烨霖听她说完，不可思议地呆坐了一会儿，笑了，“他说你什么了？”
“嗯，说我有病。”碧无朝龙烨霖甜甜地笑了笑，看他一脸的不相信，有填了一句，“真的，不骗你，反正我是这么理解的。”
“他——”龙烨霖开口就哑巴了，憋了好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他脑子被驴踢了吧？真是疯了。”
“嗯，而且我觉得你脑子也被驴踢了。竟然跟华清武神打了一架，还输了，还被迫同意他也来追求我。龙烨霖，你是不是觉得我每天特无聊，无聊地就想着给自己找个下家趁早嫁人？”
龙烨霖听得如芒在背，连连摇头，不自觉往后坐了坐，以免碧无说到怒处一巴掌招呼到自己的脸上。
他这张脸可宝贝着呢，若是真的娶不到碧无，以后也可以凭着样貌找个不俗的女神仙。
其实，要不是帝君保媒，碧无如此抵抗自己的好意，龙烨霖早就放弃了。
说到底，男女之事总要两人都愿意才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强扭的瓜不甜。
龙烨霖清楚帝君也知道这句话，但帝君毕竟比自己厉害，人家不吃瓜，单纯地喜欢扭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