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被人人尊称的毒医仙子,夜幽表示自己一点压力都没有,毕竟她那一身的医术与毒药摆在那里。不是夜幽自夸自大,她所经历的前世今生一共加起来,除了她的师父之外,这世间估计再没有几人能够比得上她了。
而作为一个顶尖的学医者,夜幽承认自己是真的没有寻常医者那样所谓的医者父母心。(虽然父母心倒是早早就体会到了)毕竟她又不是那什么圣人,有事没事就喜欢同情心泛滥。
而她虽然不会无缘无故地看到人就去伸手救治,但是想着上一世那似师似父的师父,她的心中免不了感触非凡。
她的师父啊,虽然时而有些严厉,偶尔会训斥她几句,还喜欢经常板着一张脸,但是对她却是极好的,也是那个时候唯一向她伸出援手的人。
他对她严厉,是因为他希望她能够在那样灰暗的世界里面能够有一技压身,能够拥有一方立足之地。
他偶尔的训斥,是因为他想要让自己明白,她必须要认真的、竭尽全力地去完成每一件事情,绝不能半途而废,所有的事情永远都不会一帆风顺。
他经常板着一张脸,是因为他的笑容早就随着他藏在心头那名不知名的女子香消玉殒。师父的笑容,就算是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的夜幽也未曾见到过几次。
他的笑容,是这世上最吝啬的珍宝。
但每次在他露出些许笑意的时候,夜幽都会不由自主地看呆。虽然那只是很浅很浅的一笑,但却是比任何的笑容都要璀璨耀眼,就仿若天上的神明一般。
尽管心中再好奇,夜幽也从来不敢开口询问那藏在师父心中的女子,甚至都不会在他的面前提及。只因为她曾在无意间看到过,性子一向冷清的师父,竟然在靠在一座孤坟之上喝得酩酊烂醉。
那日她趁着师父不在,便偷偷溜出门去玩耍,在距离他们所居住的稍远一些的小镇上乱逛了半天之后,开始磨磨蹭蹭地回到住所。因为怕在半路上碰到外出归来的师父,她特意绕道走了小路,虽然要难走一些,不过路程却要近了不少。
小路是直接通往她们居住的地方后面的,途中需要经过一座不知什么人的孤坟。而那一天,在快要到达那座孤坟的时候,她远远地便望见似乎有一个人影正趴在那座孤坟前面的石碑之上。
当时她被吓了好大一跳,但是那时候的夜幽毕竟还是个孩子,又已经跟着师父学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医术见识到各类毒药了,自然是不会相信什么鬼神之说的,只以为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子。本着不要没事找事的心理,她当即决定自己还是稍稍地从那人身旁溜过去好了。
然而,当夜幽刻意放轻了脚步走近之后,一声惊呼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靠在石碑之上,被她以为是疯子的人,居然会是她心目中那堪比谪仙一般的师父!
只见此时的师父早已经喝得烂醉,平日里时刻警惕的他,竟然就连她走近都没有发觉。
师父的身旁摆满了或倒或立的酒坛子,已经醉了的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因为没有扶稳,坛子中的美酒正在一点点地流了出来,钻入了他身下的土壤之中。而地上那些早已经空了的酒坛子,少说也已经有了十来个。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十分浓郁的酒香,随着树林中偶尔拂过的阵阵微风,人就算是隔得老远,也可以嗅到丝丝醉人的香气。
师父是真的已经醉了,向来清冷的俊美无双的容颜也染上了点点红晕,一头墨发随意地被披散在肩头,竟是多了几分邪魅的气息。因为已经睡了过去,他的身上没有了常日里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气息,有的只是一种让人心安的安静。但是,却凭空多出了几分孤寂落寞的感觉来。
年幼的夜幽心头一震,她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师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甚至想都不曾想象过!她的师父不该是这样的!
在她的心目中,师父,一直都是一个很强大的人,他独一无二。
他拥有着一身让世人望尘莫及的本领,这世间只怕是再也没有人能够超越他。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把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阎王殿的人拉回来,自然,也没有人可以逃得过他的手掌心。他的心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产生丝毫的动摇,仿若是由那千年不化的寒冰雕刻而成,怎么也捂不热。
那时候的夜幽就总是在想啊,师父这么优秀,想要做他徒弟的人肯定多了去了,那个时候怎么就会一眼认定了自己呢?
关于这个问题,她也问过那谪仙一般的师父,他神情未变,只说:你我有缘。
她以为,她的师父便是这世间最完美的人,他也很坚强,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倒他。
但是在那一刻,夜幽突然觉得,这么久以来,自己或许一直都想错了,她从来就没有看透过她的师父。他的优秀、他的强大、他的完美,或许都只是为了这石碑后面的人儿才将其所展现出来的。
然而,不知在哪一天,那一切都消失了。他变成了孤身一人。
他守着这座孤坟,只能对着那冰冷冷的土堆吐露自己的心事,他已经渐渐开始厌倦这世间的一切了。
曾经的年少轻狂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所有的优秀只能给世人留下一个缥缈的背影。他开始变得冷清,因为再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心里;他逐渐伪装起了坚强,因为他不愿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别人的眼前。
然而他一直以来所刻意伪装的一切,却在此时被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夜幽给发觉了。一时间,夜幽的心里有些很不是滋味,她知道那种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感觉。
她不免有些心疼自家师父。明明,不用自己承受这一切的。
夜幽楞楞地站在那里,尚且还年幼的她却思绪翻飞,不愿出声打扰到师父。良久,她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了师父背后靠着的那块石碑。
石碑上的花纹并不繁杂,反而显得十分朴素。上面一笔一划地雕刻着几个大字——“爱妻,明霅挽之墓”。字迹刚劲有力,一看就是由自家师父提笔所写,更可能就连这石碑上的字,都是师父手握着刻刀一点点雕上去的。然而,在这几个大字的旁边,本该记录着一些生平事迹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白。
师父,他一定是认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可以评判他的爱人,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这是怎样的猖狂!
但是夜幽却是鼻子一酸,差点就要落下泪来——师父一定是爱惨了那名女子的,那份爱深入骨髓,在他执刀刻下那几个大字的时候,心里面该是有多痛啊!
她端详了许久,然后对着那座孤坟缓缓拜了下去,她定定地看着那块石碑,开口说道:“师娘,虽然我没有看见过您,但是,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师父。”她的声音前所未有地虔诚。
她自问从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但是在这一刻,她却宁愿这世间有神明。她曾经听到过一个传说,说好人死后啊,就会作为一颗星星的样子回到天上,看着他们的故人。
她相信那名女子一定变成了天上那明亮耀眼的星星,能够在天上一直看着师傅,一直保佑着他。
后来每一次她路过寺庙的时候,总是会抬脚走进去,点上一捧香烛,为师父求愿,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二人下一世能够在一起,补上这一世所欠缺的时光,白头到老。
那时候的夜幽尚且不懂得爱一个人是什么样滋味,她只是伤感于师父与那名红颜薄命的女子,他们明明那么相爱,却终不能长相厮守,甚至天人永隔。
但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爱一个人,便是将他比作了自己的全部。满心满眼,全都是他的模样。
本在睡梦之中的夜幽猛然惊醒,她睁开双眼,楞楞地盯着自己头顶的纱帐,然后缓缓转过头,有些恍惚地看向了躺在自己身旁的爱人,明明都已经在一起那么久了,在现在这个时候,她竟然有种很不真切的感觉。
夙北邪似乎睡得有些沉,直到夜幽看了他好一会儿,睡梦中的夙北邪才好像感受到了这一道有些灼灼的目光。他微微动了动身子,一伸手臂便勾住夜幽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将她环抱到了自己的怀中。睡着了的夙北邪显得有些可爱,他的薄唇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他的脑袋在夜幽披散的发丝之上蹭了蹭,继续沉沉睡去。
罢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夜幽轻轻摇头,重新闭上眼睛。她的爱人就在她的身旁,他们两情相悦,一定可以白头到老,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听见了,方才夙北邪在梦中所说的那句话。
他在……叫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