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之外,彭秋虽然挂断了电话,却也一样久久回不过神来。直被后面排队要打电话的人,客气地提醒了一声,彭秋才背着书包漫无目的地走在了学校林荫下的道路上。
彭秋当时离开燕东之前,分别给燕钢和招待所前台,都留下了自己德国学校院系的收件地址和一些零钱,以便他们后续收到自己的任何文件,或自己遗漏的东西,帮助转寄给她。这个地址,她也留了一份给陈闵明,不过不是直接留给他,而是让前台的副经理冯雁帮助转达一下。
可惜彭秋当时对冯雁的说法却很含蓄:“冯姐,要是有其他跟我可能有业务往来的人想找我,您也帮助把我的地址给他。”彭秋有她的自尊和高傲,她对陈闵明不告而别,并不代表她不留给陈闵明主动联系自己的机会。可一向大大咧咧的冯雁哪里知道彭秋指的是陈闵明,而陈闵明也更不知道前台有彭秋的地址。于是,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彭秋和陈闵明几个月都没有任何联系。
却是在彭秋到德国已经安顿好,上课都上了两个多月的时候,她收到了一封来自燕东的国际邮件,寄件人却是她想都没想到过的周小红。周小红在信中详细写了彭秋走后,那个供销科科长如何随即切断陈闵明货源的情况,并很卑微地恳求彭秋,能不能帮帮陈闵明,甚至在信中写明,只要彭秋肯帮陈闵明,她愿意从今以后一直同陈闵明保持距离。
彭秋没有给周小红回信,如此骄傲的她怎么会接受周小红心里所谓的这种交换?她压根就不认为周小红配跟自己竞争一个男人。但思虑再三,彭秋还是决定要再帮陈闵明一把,于是才有了她拨给供销科长和陈闵明的那两个电话。
接过彭秋电话的陈闵明第二天到前台一问,冯雁果然有彭秋地址。陈闵明挤出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对冯雁说到:“冯姐啊,你差点坑死我了!”
只留冯雁留在前台诧异:“陈闵明和彭秋这俩人不是黄了么?咋还联系?周小红知道这回事么?陈闵明对象到底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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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秋从德国打来电话不久,陈闵明嘴角挂着的火泡终于渐渐消失,只留着一点点发暗的痕迹。他生意的势头,却重新明亮了起来。一时间,燕钢重新恢复的供货,北桥钢铁厂又提供了另一部分新货源,还有随着崔大有带来的商机,从江浙沪雪片一样飞来的订单,一切的一切,把陈闵明的这个冬天装扮得如同童话世界一般。
这就是苦尽甘来了吧?!不,还不止这些,还有爱情!
然而,正在兴头上的陈闵明甚至没察觉,周小红近来已经没单独找过他了。
周小红几乎是从陈闵明的精神状态就能判断得出,自己写给彭秋的信产生了预料之中的效果。很快,她又从同事们的闲聊中,得知陈闵明燕钢的货源被恢复了。既然这样,那么是时候了,周小红心中难过地想着,我该信守对彭秋信里的承诺,退出。
周小红不敢哭,如果她哭了,那么在招待所会被同事和相熟的客人们问;回到职工宿舍,会被小白问。她只有在下班后,在新建成没两年的永丰步行街闲转,从这头转到那头,再从那头转到这头。冬日里,人人都裹着厚羽绒服或貂皮大衣,带着帽子口罩,全套装备严严实实。周小红知道,没人能认出自己,她走着走着还是没有抑制住自己的眼泪,于是任它们流下。很快,睫毛上就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置身于人群中仿佛于旷野的周小红,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想家了。她在心里打算,等再调休且没有英语课的时候,自己要回田师傅镇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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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1993年圣诞节还有将近一个月,站前的商业大厦早已经迫不及待张灯结彩。圣诞节是近几年才开始在燕东流行起来的外国节日,包括商业大厦在内的商家发现,这是一个搞冬日商场活动的好由头,恋人们总免不了在这样的节日里买买衣服鞋子互送礼物,然后再美美吃上一餐。
陈闵明知道这个节日,却是因为在英语学习班上的课里,其中有一节就专门介绍这个‘christmas’。陈闵明在学习班上学这个节日的时候,只觉得新奇好玩;现在,他则觉得这是一个约周小红吃饭的好机会。陈闵明早早就开始琢磨起来,到底该给周小红送点什么好。
不过说来也奇怪,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陈闵明也不晓得周小红是因为忙还是怎样,他很少能在英语学习班里见到她;平日里在市政府招待所倒是能见到她,但每次见到她时她不是在忙,就是旁边还有别人,陈闵明竟然好一阵儿没单独跟周小红聊过天了。
唯一没有变的是,自己的那些要洗的外衣外套,有时他回到房间,发现衣服已经被洗好叠好板正地放在了床边。陈闵明知道,那是周小红帮他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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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政府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