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我,尚不清楚这世间的忧愁是否也会像瘟疫一般传染。
我只觉得,就在老叔下岗不久之后,那不断出现在奶奶家里的长吁短叹的叹息声音,很快就惊人相似地出现在了市政府招待所不同部门的员工休息室里。
餐厅部的后厨总厨老管一脸愁容地在后厨跟徒弟们抱怨:“唉,前几年我嫌这些王八犊子公款吃喝让我们忙个半死,这几年好了,人家不来公款吃喝了,咱们闲得都快发不出工资了。还不如像以前那样伺候那帮王八犊子呢!”
客房部的小白则找到客房部经理周小红和副经理方真真,对她们为难地说道:“真真姐回来后新签的那些大客户,确实还能贡献一些住客,但这些大型国企厂矿,现在自己经营已经危险,因而更够带过来出差的住客实在并不多;而现在,咱们整个客房部入住率都十分低,我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排班才好。这排班一少了吧,每个人就只能领可怜的基本工资,客房服务员们现在的怨气很大。小红,虽然你是经理,是我的领导,可我也不得不说,面对大家那么大的怨气,我也快撑不住了!”
司机老周则悄悄跟守在后门的保安大刘聊到:“大刘啊,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我看现在这招待所里,就你我两个是最多余的!我这个司机么,不用说,高所长从来自己坐公交上下班不用我接送;而现在市里的领导都用市委市政府的车了,也不用我接送。至于你大刘,你没看到现在很多机关的停车场都安排了一个那种一看到车就能自动起落的架子?你说,要是有一天咱们市政府招待所的后门也安了个这么个架子,后门是不是就不需要保安了?!”
听了司机老周的话,大刘骂骂咧咧地说道:“妈了巴子,这都是那帮南蛮子和贪官污吏害的!”
老周听了大刘的话,心想,这跟南方人有什么关系?贪官污吏也没贪到你头上。但他没有反驳在他看来无脑却有脾气的大刘,只是背着手弯着腰自己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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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月中旬,已经放了寒假的我,整日跟着回到市政府招待所上班的妈妈一同去她单位报到。
白天的时候她忙她的,我就在那熟悉的总统套房里自己写作业。现在担任客房部经理的小红阿姨心疼我,又为我打开了总统套房的大门,这大概是她唯一滥用的一点点权力。反正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房间是常年不会有客人的。
午饭的时候,我跟着妈妈和阿姨们一起去后楼的餐厅吃饭;现在,不太出现在员工餐厅里的人是高燕霞阿姨,作为所长,她太忙了,忙着想办法跟小红姨和我妈分工合作,天天跑去党政机关和各大国企拉一点大客户,因而更多的时候,燕霞阿姨让人把饭打好送到所长办公室,等她回到所里有空了才吃。
一天上午,就在我正在总统套房写作业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从外面刷门卡的声音,有这个房间门卡的不是我妈就是客房部的阿姨,我好奇着又是谁来给我从好吃的来了。
我从套房的客厅走到门口,看见妈妈刷开门卡走了进来,她开心地对我说道:“美璟,你快看看谁回来了?!”紧接着,她从身后领进来一个比我高半头的瘦高小女孩。
等到小女孩走进了套房,我才终于看清楚,那是比以前更瘦更高更美丽的洋洋姐,她正对我咯咯地笑呢!
我开心地叫了起来:“洋洋姐!洋洋姐!你回来啦!”
我妈方真真这时说道:“美璟,我要忙去了,你跟你洋洋姐玩吧。”她又对洋洋姐说道,“洋洋,你妈现在还在跟客户开会,她开完会会给你打电话的,你再去她办公室就好。”说完,妈妈带上门离开了。
洋洋姐这时将一个刚才藏在身后的精致纸袋递给了我:“小美璟,这是我带给你的礼物。”
因为比洋洋姐小了一岁,‘小美璟’是从小到大她对我的称呼,在前两年我跟洋洋姐还有赵泽明、耿博天天泡在一起的时候,赵泽明和耿博也跟着洋洋姐一样叫我‘小美璟’,所以大家虽然是在同一个年级,但我在心里总会不自觉地把他们当作我的哥哥姐姐。我一点都没有客气地接过了纸袋,笑嘻嘻地对洋洋姐问道:“是什么?”
洋洋姐笑笑:“你拆看看看就知道了呀!”
我拆开纸袋,里面是一个用花花绿绿的礼品纸包装着的小盒子;我再拆开那个小盒子,一个精致的钥匙链大小的椭圆塑料蛋滑到了我的手上,我惊呼一声:“呀,是电子宠物!我爸妈怕影响我学习,一直不给我买呢!”
洋洋姐看到我这么喜欢她带来的这个礼物,也很高兴:“我听我爸说,这个小东西在日本可火了呢,我送你的这个是汉化版,在我深圳那边的小学,同学们人手一个。不过小美璟,你现在得到了这个礼物以后,也不可以因此耽误学习呀!”
我开心极了:“洋洋姐你就放心吧,我不会耽误学习的!”说着,我就牵起洋洋姐的手,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到了沙发上,我问她,“洋洋姐,你这次是回来过寒假么?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耿博也说他想你!”
洋洋腼腆地笑了笑:“谢谢你们想我。我这次跟我爸一起回来的,因为他决定搬回燕东了,他和我妈应该年后就会帮我办理转回实验小学的手续。以后,我们有更多的时间一起玩了!”
我兴奋地拍起手来:“哦!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如此兴奋,不仅仅是因为好朋友的归来,更是因为,从现在开始,又有人可以让我抄作业了!不过我还是好奇的问道:“孙锦林舅舅回燕东拍戏的时候,我听他跟我妈聊过,你爸和你姑姑不是在深圳做生意么?不是把你爷爷奶奶也接去深圳了么?”
喜欢政府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