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胜诉以前,在陈闵明原本的想象中,他的回归应该是轻裘快马,应该是酣畅淋漓;应该是带着所有在事业上失而复得的骄傲去赢回周小红的感情。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陈闵明当头一击。
周小红疏离客气的态度已经让陈闵明夜不能寐,而重新接手北桥钢铁集团以后,那糟糕的财务和经营状况,更是让陈闵明万分心焦。
早在办公室装修的时候,陈闵明就已经派李鸿鸣深入北桥钢铁厂的财务科,去整理这几年来的全部账目。现在正式接手了北桥钢铁的这些股份后,再次回到那曾经常来的熟悉的厂长办公室,他只看到了一个更加憔悴、鬓角几乎花白、满脸愁容的邱长林。
看着不断叹气的邱长林,陈闵明不禁问道:“老邱,这才几年的工夫,北桥钢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亏空?”的确,根据李鸿鸣查账得出的结论,北桥钢铁现在的债务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邱长林叹了口气:“当初你离开以后不久,崔大有就开始着手研究北桥钢铁集团的重组及上市,我本来以为他这是终于肯帮助振兴咱们这老厂子了,可哪里想得到,他不过是把北桥钢铁当作了他圈钱的一个幌子......”
陈闵明眉头紧锁,示意邱长林继续说下去。
邱长林深深叹了口气:“我记得你离开燕东是在1995年的1月,而那年刚过完年,崔大有就拿着你那份股份转为借款的合同找了过来,告知我和北桥钢铁集团的其他管理层,现在他拥有北桥钢铁集团的主要控股权,这也意味着,在接下来他将对北桥钢铁集团的所有重要决策,有一票通过或否决权。但他同时也在专门给北桥钢铁集团全员开办的员工大会上声称,作为大股东方,他将积极配合市政府制定的东北老工业振兴计划,想办法积极优化北桥钢铁的生产和销售渠道,并且,他将通过自己的大有集团旗下的投资管理公司,帮助规划北桥钢铁集团的独立上市,通过上市为北桥钢铁集团筹措更多的资金,用来提高职工待遇和进行生产线的技术升级。”
陈闵明淡淡说道:“他很擅长于讲这样的故事,我想这是他在华尔街学到的。早在几年前,我跟他那家合资公司成立时,他就知道引入一个根本不需要投钱进去的外国人当幌子,把这家合资公司包装成外资公司,用来骗取政府那边对外资的相关优惠政策。”
邱长林点了点头:“他的这个故事确实讲的很成功,很快,那些原本顾忌我们现金流而不肯发货的焦煤等供应商肯接着给我们发货了;原来不肯给我们贷款的燕东当地银行,又肯给我们贷款了;而他似乎又成功通过钻政策的空子,拿到了政府为振兴老工业基地而设立的补贴。”
陈闵明不解地问道:“那照理来说,崔大有应该是为北桥钢铁集团筹措了很多的钱才对啊?!”
邱长林苦笑了一下:“阿明,你以为崔大有是为北桥钢铁弄的这些钱么?呵呵,那些钱在北桥钢铁的账上才呆了没几天,就被大有集团的那家投资管理公司以筹措上市等各种各样的理由抽走了!那些打着扩大北桥钢铁生产的旗号而获得的大量贷款,一分一毫也没有被投入到北桥钢铁的生产当中去,它们要么被他转到了自己名下的一些皮包公司;要么被那家资管公司去填补了崔大有其他投资失败的窟窿;而所谓的对外贸易,呵呵,也不过是他把钱往境外转移的另一种手段而已——那些国外的合作公司,都是他找他那群爪牙在境外注册的。”
陈闵明大为困惑:“这些事就没人查么?我在上海的码头,也经手了一些大型钢铁国企的对外原材料和货品,如果有人借用这种方式洗钱,可是会被严查的啊!”
邱长林无助地说道:“阿明,你说的那种,叫做侵吞国有资产,自然是会被严查的。可我们北桥钢铁,并不是国企啊!况且崔大有折腾的这些事所涉及的金额,跟那些大型国企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国家查那些大案都还查不过来,谁会有工夫注意到藏在东北角落里的崔大有呢?!”
陈闵明又问道:“可北桥钢铁的干部职工,看到了就不管么;老邱,你也不管么?!”
邱长林愤恨地说道:“我怎么没管啊!我早写了实名的信访信,可那封信不知道是被截胡了还是什么原因,早就没了下文;而崔大有在接手了北桥钢铁集团之后,招安了一批急于向他谄媚的中层领导,又用自己的人替换了一批不服管的中层领导。我啊,早在几年前开始,就是个光杆司令了,他只允许我管理生产,其他的包括采购、经销、财务和人事在内,我根本就碰不到......”
陈闵明质疑道:“不对啊,北桥钢铁发生了那么大的经营问题,外界也无从察觉?”
邱长林‘哼’了一声:“外界?!外界能看到的,只有他伪造的各种漂亮的盈利报表,和一片人为制造出来的虚假繁荣景象,而包括我在内的所有还在北桥钢铁的人,又都因为他那独立上市的大饼而暂时被他稳住了......”
至此,在今天陈闵明亲自一探究竟前,李鸿鸣和赵文杰分别为他做出的关于北桥钢铁的各种推论,被一一验证了。崔大有几乎把所有欺上瞒下声东击西的手段用了个遍;换言之,早在去年崔大有因为缺钱而走投无路让他买下北桥钢铁的一小部分股份时,已经是在做让陈闵明接盘的准备;陈闵明后来自己打官司胜诉夺回了另一大部分股份,不过是让自己接盘的坑越来越大而已。
此刻,陈闵明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次已经深陷其中。突然间,陈闵明对崔大有,不再有那么多无谓的愧疚了。
喜欢政府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