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震撼犹如汹涌的波涛,直击如雷霆万钧一般将人的心灵彻底击垮。
“可怜呐,云家的军队原本是一支勤王之师,论功行赏的时候却成了一堆冤魂白骨,这叫人如何能不恨?先皇后的存在一直在提醒着陛下当初利用云家和卸磨杀驴的所作所为,他如何会去追究?难道要将自己的恶行翻出来给大家看吗?哈哈……”
心好似被一只大手紧紧扼住,耳膜之中充斥着巨大的轰鸣声,谢绮浑身一震,忽然想到原来如此。
怪不得从未听过母后提外祖一家,怪不得她从小就没有印象。
原来不是不存在,而是因着人的利益和愈发喷张的权势欲望而被抹地一干二净。
夹在杀父之仇的丈夫和十月怀胎难以割舍的亲情之间,母后当年是如何产下谢珏,又如何在这凄苦无奈的后宫中接着熬了整整四年,甚至最后香消玉殒之时,丈夫还陪着别的女人出京祈福……
岚采女拽着谢绮宫装裙裾的边角,似恳求似威胁:“我已经实话告诉你们了,你若不能帮着我儿摆脱那明家的纠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谢绮心中痛如刀绞,但头脑还是冷静几分:
“你骗我。”
“母后身边侍奉的嬷嬷有数十人,但却没有一个叫玉嬷嬷的。”谢绮瞪着她,火焰般的怒气即将要喷薄而出:“你们母子向来口蜜腹剑,我又岂知,你这些话是不是编来欺瞒于我,好借着我的手去打压明皇后呢?”
“你爱信不信。”岚采女的笑声如同午夜的鬼魅,既尖锐又诡异,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吸走,“就如同我没有证据能证实我所言为真,你亦没有证据证明我所言为假。可是你父皇信了,因为他心虚哈哈!”
谢绮脸上忽明忽暗,打开了门栓抬步就迈了出去,“真是个疯婆子!”
“谢绮!”岚采女匍匐在地,用极其缓慢的速度跟着爬向门口,口中仍在嘶叫:“你若是出尔反尔不帮我儿,他日你们姐弟定也会不得好死!”
“哦,不过那谢珏本就不得好死了,一个得过疯病的人怎么能继承大统呢?哈哈哈哈哈——”
谢珏周身冰冷,听到里头人那发狂般的吼叫时眼中迸发出一抹杀意。
“快走,先回去,她说的不一定真。”谢绮劝说。
“不行,我再去问个清楚。”谢珏冲动之下,眼眸已经渐渐发红。
“问什么问,她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疯子说的话怎么能信?”谢珏身量高大,然而在长姐的威压之下,却还是强行被谢绮带走。
冷宫的门重重阖上的一刹那,正式将金雕玉砌的殿宇与寂寥的冷宫隔绝开来。
夜半的天色暗沉的厉害,两人一路沉默不语,脸色也一个比一个阴沉。
有些话实在不适合在外面说,进入东宫之后,谢珏带着长姐回自己寝居的路上,意外看到丽政殿的正殿里正灯火通明。
他压下心中的阴郁与怒意,推开门时却看到宫灯下有一抹纤细皓白的侧颈如羊脂玉一般柔滑,娇嫩而又迷人。
方才的怒意尽数消解,原来这世界不仅有行迹卑劣的灰暗之人,还有妹妹这般仿若明珠璀璨,星辉斗转之人,见到时整个世界都会为之一亮。
谢潇抬起头来,唇角的笑意倏地蔓延开来,“三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长姐也在?”
“我们有些事要商量。”谢珏呼吸逐渐平稳,一路冷漠的眼底却还是燃起了一丝温柔,“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谢潇歪着脑袋,俏皮一笑,“今日在皇祖母那里耽误了一整天,晚间还被她拉着用晚膳,工作都被耽搁了,夜里有空就想来补一补。”
“上表的事不急在这一刻,你不必这么拼命。”谢珏本想立刻命她吹灯回去休息,但看妹妹好不容易如此上心,还是也不忍打压她的积极性,“顶多再坐一刻钟,马上回去休息。”
谢潇揉着有些发涩的眼角,乖乖点头应下:“知道了三哥。”
谢绮也嘱咐了一句,“小七,你多点两盏灯,以免光线太暗伤着眼睛。”
“谢长姐,谢三哥。”她还是点点头。
殿门再度阖上,谢珏径直回了寝殿。
徐江这些日子不在,迦南密香有时燃得不及时,但好在谢珏身体渐渐复原,纵然也会有惊怒不能自已的时候,但刚好谢绮都在场并及时打断,他尚能自控。
谢绮亲手燃香,内室里白烟袅袅,谢珏随意脱了外袍撂在椅上,双手抱臂半躺在圈椅里一言不发。
他在自己的亲姐姐面前,也如同一个身体疲惫、迷路又受伤的小孩。
谢绮道:“岚采女说的不一定真,说不定他是要离间我们和父皇的关系,还是先派人去找找是否有玉嬷嬷这个人,再做打算。”
“她说的应是真的。”谢珏嗓音暗哑,一路回来也是忍得极其辛苦,“母后存在他身边一时一刻,都在提醒着他当初被利益驱使所犯下的杀孽,明皇后做的事正中他的下怀,这件事于他而说捂下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
“不,不一定。”谢绮还是半信半疑:“母后猝死那夜,父皇是晚一步才回宫的,你又被人下了药做了癫狂之事,此事若是明皇后做的,事后为何她只是建议将你送出宫去,简单点直接废了你的储君之位,或者杀了你,不是更好吗?”
谢珏陷入回忆之中,脑海之中的片段零零碎碎拼接起来,时隔了十八年,先皇后崩逝那夜,发生的事情仍然记忆犹新。
“母后去世的前两天,下人们就不断在我耳边说父皇负心薄幸、一直对母后冷暴力的事情,四岁的我不理解,那时就对父皇有了滔天的恨意,不知自己已被人教唆利用。母后死之后父皇才赶回来,有人先一步告诉我其实是父皇害死了母后,恰巧又有侍卫给我递剑,我那时被药迷了心智,提着剑便要去砍了父皇……”
“父皇当时抢了剑是要杀了我的,若不是皇祖母及时拦下,我当夜就死了。父皇主张废储,与皇祖母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最后是明皇后站了出来,一力主张将我送出皇宫,父皇和皇祖母这才各退一步,事情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这件事是两人心中共有的痛处,谢绮是渊帝在潜邸时生下的第一个女儿,谢珏是渊帝登基后在皇宫生下的第一个儿子,天家出生的嫡子嫡女,一辈子享不尽的疼爱与尊崇,全部都定格在了十八年前,先皇后崩逝的那一夜,如空气一般消失的干干净净。
当两人再度串联回想起当年的事情,从先母后得了心痹猝死,再到谢珏被人教唆犯了弑君之罪,最后到谢绮沦为边缘人物二十三岁才觅得良缘,这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圈,每一个生长在这里头的人都难以逃脱被人陷害、被人算计的命运。
谢绮:“这件事还没有到底,这段时间我多留意一下明皇后,再去找一找玉嬷嬷,这些后宫的事你就莫要掺和了。你从小就与父皇有隔阂,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父皇又好不容易对你有些信任,莫要被人利用再捅出了你一直在追查当年之事。将你的地位牢牢稳固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谢珏抚了抚眉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