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发起狂来极具破坏力和危险性,应是病了,速速换一匹吧。”
刘蓁自车厢中下来时,马身与车厢连接的绳子都已被切断,谢珏骑在马车对车夫叮嘱。
车夫被马车方才的横冲直撞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慌忙道:“劳烦公子,小人主人的府地就在前头街道右转,这马儿唯有您能驯服,可否请您将马骑回去?”
谢珏还有要事,便道:“你若是害怕,便让在下的随从给你送回去便是。”
徐江过来接着缰绳,然而谢珏的长腿刚刚落地,那马儿肌肉又立刻紧绷,疯狂仰天嘶鸣起来。
为了烈马不再伤人,谢珏只得又迅速上马,对着车夫说道:“带路吧。”
街市逐渐归于安宁,前头坐落着一个巍峨的高门大府,门口蹲坐的两头石狮栩栩如生,谢珏没有注意大门外匾额上的题字,将马儿骑到二门内的马厩,转身就要走。
“公子有礼。”一道温婉柔淑的声音自身后传了过来,“就要晌午了,可否请公子留在家中吃个便饭,也好让小女尽一尽地主之谊,感谢一番。”
谢珏回过头来,却见是一个端庄娴静的大家闺秀朝自己福身。
叶蓁唇角挂着浅浅的微笑,还带着两个梨涡显得格外俏皮讨喜。
寻常男人若是见到有漂亮姑娘邀请一同用饭,定会欣然答应,但阅卷团队如今正批改卷子改得头皮发麻,谢珏心急回礼部,显然没有这个闲心思。
“便不必了,在下赶时间。”
刘蓁也不强留,只道:“那多谢恩人相救,敢问公子贵姓?”
“不足挂齿。”谢珏摆摆手。
谢珏再次出了二门外时,却听得一人‘咦’了一声,见到一个熟人。
“殿下这是闻着鱼味儿,就自个儿上门了?”
刘仲乾穿着一身松垮垮的长袍,花白的胡子辫成了两个小辫拢在下巴,手中还提着一个湿哒哒的鱼篓。
谢珏眉眼疏阔起来:“老刘,昨日不是说急着回官署上值,一刻都不能等了,今日如何又有时间去钓鱼?”
刘学士旷工钓鱼被领导当场抓包,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窘迫,反而笑道:“今早是去趟翰林院来着,可……”
刘仲乾言辞闪烁了一下,拉着谢珏避开了孙女:“殿下,翰林院里那帮酸文人听说了老臣要续弦,生生要来喝喜酒见见新师母,你说,这可怎么是好?”
谢珏看了一眼酸文人本尊一眼,道:“要不,您作势就娶个续弦,孤也顺带给您送份大礼?”
刘仲乾“嘿嘿”一声笑,“那不成,这老脸都臊得慌,老臣如今被那帮下属们追得紧,这官署是没法去了,老臣只得要告假。”
昨夜刘学士在御书房中一本正经的谦让,今早又心血来潮偷懒去钓鱼,这般潇洒不羁别具一格的作风,满朝上下唯有翰林院大学士刘仲乾能做得出来了。
谢珏不禁笑道:“昨晚给假您不要,过了一夜自然不做数了。今日您又主动来要,孤是那种好说话的人么?”
刘学士也不生气,手肘抵了抵谢珏道:“不给假也成,反正娶续弦的事假还没销呢,老臣干脆把生产假也一并休了。”
谢珏不禁莞尔:“您如今年逾七十,刘家的四郎如今也有三十出头了,您这是要生第五胎?”
刘学士吹胡子瞪眼:“殿下如若不批假,老臣就敢生!”
谢珏倒很想看看老刘怎么生五胎,但玩笑归玩笑,年龄大资历又老的功臣渊帝平日里也是哄着的,他自然不会多加苛责。
刘蓁看到祖父与这位年轻公子是认识的,心中不禁有些暗自窃喜。
乍听到两人嘀嘀咕咕,祖父口中还一口叫一个“殿下”,刘蓁忽然心惊肉跳起来,攥着丝帕的手抖了又抖。
这位,莫不是,刚刚归朝的那位太子殿下?
老刘一大早就去湖里钓了几尾肥硕的大草鱼,满载而归时见到了谢珏,纵然这位太子再心急如焚,盛情相邀之下也是走不成了。
读书人素来重视家教闺仪,膳厅中,刘学士听说了太子在长街上救下孙女刘蓁时,忙令这位孙女出来给谢珏见礼。
刘蓁红着脸出来福身道谢,谢珏坐在刘仲乾上首,礼貌性赞了一句:“刘姑娘风姿绰约,淑慧端庄,堪为京城闺秀之典范。”
刘蓁心跳加速,道了声“过奖”,却不敢多留便退下了。
虽然孙女从小到大得到的夸赞不计其数,但老刘此刻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谢珏侧头对老刘说:“救下刘姑娘那不过是顺手的事,您老就别拿出来提了,翰林院一同发函去御史台解释命题的事,孤还要向您道谢的。”
“这是老臣分内之事,殿下莫要折煞老臣了。”
刘仲乾这人滑头归滑头,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他亲手沏了一杯上好的君山银针奉给太子。
谢珏起身双手接下,道:“忙过了会试还要殿试,过几日孤请您去礼部,一道论一论殿试的事情。”
刘学士点头应下,转而问道:“殿下,前些日子,陛下曾问起老臣孙女是否婚配一事,不知殿下可知晓?”
谢珏还未明白刘仲乾的意思,顺口说了句:“父皇是提过要孤娶太子妃一事,但还未说清楚是哪家的,只说让孤留意着,来日皇祖母病愈后好亲自为孤操持。”
刘仲乾嘿嘿笑着,“不知刘家的嫡孙女,殿下可曾相中?”
谢珏眼眸之中的惊讶转瞬即逝,笑道:“怎么,您老,是想让孤给您当孙女婿?”
这般严肃到关乎政治,应承不得又拒绝不得的话题,被谢珏这句戏谑之言无声化解。
谢珏态度不明,将问题重新抛给了刘仲乾。
话说到这份上,刘学士也不好再往下问,两人心照不宣地打着哈哈,一顿饭吃着聊着倒也吃得相安无事。
只是屏风后面偷听的刘蓁脸色白了白,捂着剧烈狂跳的心口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前些日子,祖父刘仲乾忽然召她过去问话,说是宫中的陛下看中了刘家的家世,有意将她纳为皇家儿媳,许给东宫做太子妃。
刘蓁本就出身士族豪门,能高嫁进皇家做太子妃,心中也是极度欢喜的。
虽然这位太子根基不稳,实力也不如明家雄厚,可储君之位一旦坐稳,那她也是有机会成为未来的国母。
刘蓁自认不是假高洁的白莲花,太子这样的夫婿如若不答应,还能看得上谁?
这门亲事极大层面上满足了未婚少女刘蓁的虚荣心,就在她担心这位未来夫君的长相和品性时,忽然见着了驯服烈马的谢珏。
马上的年轻公子个子生得高大威猛,长相俊秀而温润,一身贵气浑然天成,只是鹰钩般锐利的双目灼灼,还有些摄人。
刘蓁松了口气,还好太子是他,还好他是太子。
回寝院的路上她都在思索着,太子殿下那句不清不楚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蓁无端生出一种仓皇无力的自卑感,这样生在云端的男子,她能抓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