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什么样的兵器,赵延年早就想好了。
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他还是希望用矛。
剑的确方便携带,但是上了战场,还是长矛更有用。
他两世习武,用功最多的兵器也是枪,矛在他的手中,可以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特殊的本事谈不上,保命的手段倒是有几招。”赵延年面带微笑。“你有配得上的矛柄吗?”
年轻铁匠有点犹豫,看看赵延年,又回头看看父亲。
一看这情形,赵延年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们手中有好的材料,只是舍不得拿不出来,或者不想贱卖了,或者不想落到不识货的人手中。
“矛来!”赵延年伸手。
一个卫士递过来一柄长矛。
赵延年接矛在手,身体微微下蹲为马步,振动矛杆,随即变成弓步,挺矛前刺。“唰唰”几声,石板墙上出现了几个白点。
年轻铁匠撇了撇嘴,刚想说话,被老铁匠抬手拍了一下后脑勺,生生打了回去。
老铁匠咳嗽了一声。“好本事。矛柄是有,只是来之不易。”
“我可以多给钱。”赵延年说道。
桀龙沉下了脸,不满的喝道:“老狗,我桀龙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有好东西就拿出来,不会亏待你。这位赵君是我的好朋友,不管要多少钱,我都给了。”
赵延年连忙推辞。“相国,不必……”
桀龙不由分说,按住赵延年的手臂,眼睛一瞪。“铁都是我送的,再送矛柄算什么?”
老铁匠听了,满脸的皱纹都笑开了。“好,就依相国所言,用最好的材料。”
“要几天?”桀龙问道。
赵延年也想知道答案。於单随时可能启程去漠南王庭,耽误了可不行。
老铁匠思索片刻。“五天。”
“给你三天。”桀龙招招手,从侍卫手中取过一个羊皮荷包,往老铁匠手中一扔。“够不?”
老铁匠打开荷包,看到金灿灿的亮光,顿时眉开眼笑。“够,够,嫌多了。”
赵延年也吃了一惊,打造几件兵器而已,用得着这么多钱?
那荷包虽然不大,里面装的却是金饼,至少有三块。
“这老狗父子手艺一绝,值这个价。”桀龙看出了赵延年的不解,嘿嘿一笑,又让人将自己带的陨铁拿过来,对老铁匠说道:“一模一样,打一件长矛,剩下的做一把短刀,上次你做过的。”
老铁匠乐呵呵的连连点头。“够了,够了,还能有剩的。”
“剩下的打成箭头。”
三言两语谈好要求,桀龙引着赵延年往前走。“我带你看看附近的风景。”
赵延年不解。“不赶紧回去吗?单于身边……”
“单于躲在帐里不出来,用不着你我。”桀龙的笑容消失了,愁容满面。“我好容易说服了左骨都侯,只要他同意回漠南王庭,这单于之位就算保住了。他倒好,连见左骨都侯一面都不敢,躲在帐里不见人。”
“单于年轻,觉得丢了面子,一时抹不开,也很正常。段叔呢?他没去见左骨都侯?”
“去了,没见着,左骨都侯不想见他。”桀龙哼了一声。“本来那几个老家伙就觉得段叔教坏了单于,哪里还愿意跟他谈。”
他顿了顿,又道:“我猜,他们可能起了杀心。”
赵延年心中一紧。“杀单于?”
桀龙摇摇头。“杀段叔。对他们来说,单于年轻,还能教得好。段叔是祸根,不能留。”
赵延年无语。
这是匈奴人内部的事,轮不到他一个汉人来插嘴。
他不像段叔,已经彻底入戏,不能自拔。
客卿也是客,迟早要走的。
——
铁匠铺内,老铁匠拽着年轻铁匠的衣领,将他拖到石板前墙。
“睁大你的眼睛看,这是什么?”
年轻铁匠很委屈。“不就几个白点吗,连石板都没破,有什么了不得的。”
老铁匠眼睛一瞪,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再仔细看。”
年轻铁匠捂着迅速肿起来的脸,大声说道:“再看也是白点。”
老铁匠气得一跺脚,转身从墙上取下一件已经打造好的矛头,塞到年轻铁匠手中。“你蹲这儿,在墙上敲,敲出一模一样的北斗七星,我就把这铁匠铺传给你,让你当家。”
“北斗七星?”年轻铁匠愣了一下,回头再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刚才居然刺了七下?我还以为就两三下呢。”
石墙上看似杂乱无章的七个白点,果然构成了北斗七星,斗柄朝上,略微偏西。
“想不到吧?”老铁匠冷笑道。
“还真是,和晚上的星一模一样。”年轻铁匠有点服气了。
老铁匠的脸色也缓和了些。“这石板又不厚,戳破它很容易,要在上面刺出白点,又不戳破石板,这才是本事。这几下又快又准,堪称神技。”他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远处的人群。“汉朝要完了,这厉害的人留不住,为匈奴人卖命。”
“阿爸,你也不是到草原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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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铁匠面色一沉,抬手又是一下。“叫什么阿爸,叫阿翁。”
年轻铁匠险些被拍在地上,却不敢回嘴。“诺。”
——
眼前的一切让赵延年大感吃惊。
沿着山谷向前走了两三里路,看到了近百户人家,还没有到头。
山谷深处,依稀还能看到屋顶。
“这里究竟有多少秦人?”
“不清楚。”
“不清楚?”赵延年转头看着桀龙,心想你这个相国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们匈奴又不像你们汉人,每年统计户口。就算统计,也不会统计秦人。”桀龙勒住了坐骑,用马鞭指着远处。“我也没想到单于庭附近会有这么多秦人,是到了单于庭之后才知道的。”
赵延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匈奴人随水草而居,的确没有统计户口的习惯,可能也没这能力。
“像这样住满了秦人的山谷,还有多少?”
“也不清楚,还没来得及查,应该不少。”
“……”赵延年无语。
“段叔有个建议,把这些秦人编户,让他们来筑城,再建几个粮仓,以后就不用担心白灾了……”
桀龙说起段叔,表情有些复杂,赵延年不禁问道:“相国,你不喜欢段叔,只是因为他是读书人吗?”
桀龙咂了咂嘴。“我也说不清,其实草原上的汉人不少,读书人也有一些,因为识文断字,还会算账,有时候还能帮着出出主意,挺受欢迎的。段叔刚来的时候也这样,我们都很喜欢他,直到后来……”
“他教单于读书?”
“不是,教单于读书也不是坏事,多读一些你们汉人的书,了解一些你们汉人的故事,总比我们只能听长辈讲故事好一些。可是他教单于行王道,就有点不合适了。”
“行王道……不好吗?”
桀龙转头看着赵延年,眨了眨眼睛,却转了开去。“你知道草原上的官不论大小,都没有俸禄吗?”
“没俸禄?”赵延年一头雾水,他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他到单于庭还没多久,一直以为没到领俸禄的时候。
“我们有自家的牧场,有自家的牧民和牛羊,吃吃喝喝问题不大,其他的就谈不上了。要想得到中原的好物件,要么到边关的集市卖牲畜,要么把皮子卖给到草原上的商人。去集市太远,卖皮子又太贱,总之都不合算,所以只剩下一个选择。”
“抢?”
桀龙笑了。“没错,最后的选择就是抢。不过你不要误会,我们不仅抢汉人,还抢丁零人、月氏人,有时候连匈奴人自己也抢。没办法,不抢活不下去。”
“不是有和亲吗?”
“和亲的那点钱,哪够分。”桀龙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而且就算钱多,也不可能分到每一个人头上。不像抢,谁抢到算谁的,抢不到怨自己没本事。”
赵延年琢磨了一下,明白了桀龙的逻辑。
抢劫是生活的必要补充,集体抢劫公平合理,抢到的不用上交,抢不到也不要怨人。
比起少数人得利的和亲,集体抢劫更符合广大匈奴人民的愿望。
段叔劝於单行王道,阻止各部抢劫,就是断了他们的财路。
以前是左贤王,只是断左部的财路。现在要做单于了,却是要断所有人的财路。
人家不跟你拼命才怪。
这么一想,段叔的处境的确很危险。
可是,他错了吗?
抛除敌我立场和个人情绪,就事论事,赵延年不觉得段叔做的有什么不对。
团结才是力量,匈奴人不仅与外人斗,自己人也斗,肯定发展不起来。
匈奴最后分崩离析,与其说是被汉人打败的,不如说是被自己打败的。南北匈奴互斗,才是匈奴消亡的主要原因,汉人只是捡了个漏。
那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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