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贤王大约五十多岁,长得和右大将很像,须发花白,面庞饱满白晳,只是鼻头通红,看起来有点像圣诞老人,多了几分喜感,少了一点威严。
看到赵延年,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很是诧异。
“原来天武士这么年轻。”他叹了一口气。“果然是天授。你看我这儿子,和你差不多大,虽然名字叫阿里格希佗,却不及你一半本事。”
赵延年被夸得不好意思,连忙抚胸施礼。“大王言重了,王子孝心可嘉,的确是上天赐给大王的礼物。”
他这一世年轻,上一世却不年轻,两世为人,加起来和眼前的右贤王差不多大。
右贤王抚着胡须,满意地哈哈大笑。“没错,我这儿子虽然本事不大,却是个孝顺孩子。”
正说着,一大群匈奴人走了进来,纷纷向右贤王行礼。
右贤王开心的向赵延年介绍,不是千夫长,就是部落的渠帅、小王,最差也是都尉一级,每个人的首级都可以换个侯爵,值得将他们每个人的模样都记在心里。
赵延年正满心欢喜,就听到右贤王说道:“这位就是天武士,你们都记住了,以后在战场上看到他,都躲得远一点,别被他砍了首级去。”
赵延年顿时笑不出来了。
匈奴人纷纷上前见礼,眼神中充满了惊奇。
他们和右贤王一样,都惊讶于赵延年的年轻,和他那堪称神技的武艺一点也不相衬。如果不是听说安氏三兄弟刚刚有两个死在他手里,最厉害的安力直接被他打崩溃了,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见礼完毕,众人各自入座。
匈奴人也没什么规矩,随便找个地方就坐,赵延年被安排了年轻的百夫长身边,与右贤王相邻。
举起酒杯,还没喝酒,右贤王就说道:“天武士,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於单死了。”
“谁?”赵延年一时没反应过来。
自从与於单分开之后,他就不再想起於单,突然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竟然有些陌生。
“之前做了几天单于,后来降汉的於单。”右贤王咧嘴一笑。“天武士记不得他了?这就对了。他就不是真正的单于,就算有天武士相助,也成不了事,最后只能屈辱的死在长安。诸位,让我们举杯。”
众人纷纷响应,举杯庆贺於单的死。
赵延年端着酒杯,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为於单惋惜,还是觉得天命无常。
满打满算,於单归汉还不到半年,就这么死了?
茫然中,又听到右贤王说道:“这人啊,还是要相信天。如果天不照应他,就算他是单于之子,也做不了单于。挛鞮氏有那么多子孙,岂是每个人都能做单于的?如果没有这个命,就算是天武士也帮不了他。天武士,你说是不是?”
赵延年一愣,连忙举杯,笑了笑,却没说话。
一旁的韩文听了,连忙起身,举起酒杯。“右贤王说得有理,天武士是上天派出的使者,只能护卫真正的贵人。如果没有这个命,别说单于,就算是右贤王,他也做不了的。”
右贤王大笑,举起酒杯,大声说道:“这位汉家君子说得对,喝一杯。”
听到这儿,赵延年有点反应过来了。
右贤王对他这么客气,与其说是看重天武士的含金量,不如说是因为他没有依附右大将。
右大将虽然没能争位成功,威胁却还在。
这是右贤王心里的一根刺,在彻底拔掉之前,右贤王会利用一切机会打压他。
一想到自己成了匈奴人兄弟相争的幌子,赵延年就很无奈。
虽然他杀掉了大巫师,却还是莫名其妙的成了匈奴人的天意吉祥物。
这就是命吗?
一想到这一点,赵延年就觉得无趣,连嘴里的酒都没了味道,眼前的人只让他觉得吵闹。
他很想起身告辞,回去练拳。
韩文却找到了用武之地,与匈奴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
“他喝了多少?”张威有点嫌弃地看着醉成一摊泥,搂着一个年轻女奴不放的韩文。“我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他醉成这样。”
赵延年笑笑。“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有机会这么开心吧。”
“在匈奴人的大营里,他很开心吗?”
赵延年瞥了张威一眼。“有美酒喝着,美人抱着,这时候不开心,什么时候开心?在平虏燧,他什么时候有这机会?”
张威语塞,脸憋得通红,半天才说道:“大丈夫在世,当立功名,岂能沉迷于醇酒、美人?更何况还是和敌人共饮,什么时候被人割了首级去都不知道。”
“你说得对。”赵延年双手抱头,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如果不是为了你,他也不会到这儿来。燧长,就凭这一点,你就不能苛责他。”
张威一愣,随即尴尬地点点头。“这次如果不是你们,我死定了。”
“既然没死,那就想想回去之后怎么交待。”赵延年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他有好几天没能睡个好觉了,刚才又喝了点酒,困意上来了。
,!
“回去之后啊……”张威沉吟着,也有点犯难。
对汉军将士来说,最难的不是作战,而是如何面对军吏。
不管是报功,还是请罪,都有一大堆麻烦要处理。
他们三人出击,的确杀了不少匈奴人,但这些首级都被韩文、赵延年换了赏钱,回去之后肯定不能上交,否则被没收是轻的,当成通敌就麻烦了。
更麻烦的是,他们三人还在右贤王的大营里待了几天。
这要是传到军吏耳中,不是通敌是什么?
要想省去这些麻烦,回去之前,就要想好对策。
韩文醉了,赵延年不懂汉军的规矩,这件事,只有他这个燧长来考虑。
赵延年说了,要将赏金平分,他大概能拿到五十金左右。
毫无疑问,这是一笔巨款,一笔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他受了重伤,大概率不能再做燧长,这笔钱就是他的保障,他无法推辞。
拿了钱,就要办事,天经地义。
赵延年负责战斗,韩文负责谈判,他负责回去面对军吏。
——
匈奴人很快就撤退了。
汉军主力已经赶到,再不走,他们就被会堵在塞内。
他们原本就没打算出兵,只是为了敷衍新单于伊稚邪,自然不肯与汉军主力拼命。
所以右大将没有入高阙塞,右贤王同样没有入鸡鸣塞,只派人攻打了附近的几个烽燧,再派骑兵到塞内游行一番,做做样子。
真正被掳来的汉人百姓有限,大部分都是借着匈奴人掳掠的由头,趁机逃跑的。
证实了这一点的时候,赵延年心情很复杂,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你可以说他们目光短浅,却不能否认他们逃亡的理由很充足。
家乡遭了水灾,被强行迁到边境,屯田戍边,还得不到应有的保护,想逃亡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说卫将军很快就会驱逐匈奴人,朔方、五原都从此太平,说了也没人信。
赵延年也不敢说。
毕竟以当前的形势来看,就算卫青赶走了右贤王,霍去病攻取河西,漠南无王庭,离边郡无事还有几十年,普通百姓想要安居乐业,这一代人几乎是看不到的。
戍边从来不是一个轻松的事。
红利被权贵们享用了,代价却全部由边疆的兵民承担。
这就是强汉的另一面,属于沉默的大多数。
“我决定了。”躺在大车上的张威忽然打断了沉默。“回去之后,就说我们杀了不少匈奴人,但是被匈奴人追得急,没斩首。”
赵延年和韩文看着张威,不说话。
他们其实已经达成了默契,只是要张威亲口说出来,毕竟这事最后要由张威去汇报。
“我们只有三个人,能活下来就算不错,这个结果很合理,应该不会有人怀疑。至于这些钱,我们暂时不能全分,要藏一部分起来。当然,多少要拿一些出来疏通。老弟,你看呢?”
赵延年早有心理准备。“这事交给你办,我不管。”
张威又看向韩文,韩文嘟囔了两句,也没敢多吱声。
他不仅收了匈奴人的钱,还要了两个年轻漂亮的匈奴少女,回去之后怎么交待,也要张威去处理。这时候,他不敢惹恼张威,否则就鸡飞蛋打了。
赵延年说道:“多分他一点吧,多了两张嘴……”
“你别可怜他,都是他活该。”张威难得的打断了赵延年,没好气的说道:“谁容易?你有马要养,我有伤要养,他倒好,弄两个匈奴女人回来养。那么多汉家女子,就没你看得上的,非要两个匈奴女人?”
张威越说越气,声音也大了起来。
赵延年连忙拦住他。“燧长,消消气,你伤还没好呢。”
韩文也说道:“我要两个匈奴女人,可不是为了我自己。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一个能歌善舞的胡姬值多少钱。你以为我不想要别的?我要两匹马,带得回去,养得起吗?养人总比养马便宜些。”
“你还嘴硬。”张威大怒,抬手就要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不就是想讨好平陵侯,好让他带你去九原吗?平虏燧太小,留不住你这样的能人。”
韩文瞪圆了眼睛,大声嚷道:“谁说我要离开?哪个畜生,敢造我的谣?”
“你自己说的。”张威气得直喘。“你那天喝醉了酒,自己说的,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韩文语塞。
喜欢大汉兵王。